車駛出新建路隧道緩緩通往北外灘航運中心，陣雨攪擾後的陽光間隙露臉，打開車窗、照面了不爭不搶悠然自放的紫陽花，雨季中溼漉漉黏糊糊的低落心緒得以紓解、不由得豁朗起來。
人間四月芳菲盡，而恬靜內斂、溫存雅緻的紫陽花卻開了，那蒼勁的枝條、碧綠的葉片，昭示著強勁的生命力。在花莖枝條上吐放著的每一朵花球中、精緻玲瓏的小花們挨擠著，花瓣相守著花瓣，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恰似一戶抱團和睦的大家庭。從那“永恆和團聚”的花語裡，不難理解在歐美國家的婚禮儀式上，為什麼新娘手中的捧花往往是高貴典雅、花團錦簇的紫陽花？貴氣的紫陽花在栽培上不乞求些許的呵護，自強不息的生命力找不到半丁點的嬌柔，在初夏的惠風中不緊不慢地抽枝吐蕊、在霏霏的梅雨中層層蘊蓄成長，直至開出碩大花球，綻放那份無可取代的別緻。
紫陽花又名繡球花，據說紫陽花因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而得名。紫陽花的祖先們曾浩浩蕩蕩地在伊豆半島的山間海灣野生著，火山噴發釋放的二氧化硫使得伊豆半島的土壤呈現酸性，土壤酸度越高則花色越藍越紫，藍裡浸紫、紫中滲藍，熒光剔透的紫藍煞是好看。
也許是出身貴族文人世家而又天資過人的紫式部深諳音律佛典、並通曉中國唐詩，使得千年之前問世的《源氏物語》鉅著中的美學意識、禪宗文化在平安時代普遍信奉佛教的貴族階層中得以空前的傳播和滲透，色紫氣清、芳麗可人的紫陽花也因此植入東洋人的心。我們也就能夠明白日本觀賞紫陽花的名所為什麼幾乎集聚在山間海灣的寺廟神社。箱根的明月院、鎌倉的御靈神社、奈良的矢田寺、京都的三寶戶寺、東京的白山神社……那一團團一簇簇爛爛漫漫迷亂眼的藍紫連天的花海迎合了日本人的霧中觀花朦朧中窺美的曖昧內心訴求，也是日本文化中夏季風物詩的代表。
怒放盛開的紫陽花縱然養眼，然更耐看的則是它花瓣謝落後質感的枝條和枯萎的花葉，那時光掠過、風雨敲打後貯存的殘缺之美的滄桑感，那份心動，比初見花開時更怦然。留得殘葉聽雨聲，落寞寂寥中的空靈禪意，這恰又投合了日本人侘寂的審美趨向，而侘寂是一種美學、也是一種思想，更是一種世界觀。
其實，日本人酷愛櫻花也鍾情紫陽，早在類似於中國《詩經》的《萬葉集》中就有兩首和歌提及了紫陽花。1970年值港口城市神戶建市80週年及阪神世博會之際，神戶市府在市民中開展了選擇市花的投票活動，結果在候選的百花中、紫陽花獨佔鰲頭一舉成為神戶的市花。其根由是作為國際化都市的神戶，理應將原產於日本的紫陽花向國際社會釋放日本的審美文化、精神氣質的形象符號 ，1995年阪神大震災，為感恩來自全日本、全世界的援助，神戶市舉辦的以紫陽花命名的“紫陽花音樂會”，一年一度，二十三個春秋年輪，二十三回的神戶紫陽花音樂會。
狹長的日本列島竟有40個街市指定紫陽花為市花、認為沒有一種花卉堪比紫陽花更有個性和魅力，大和民族對紫陽花的情之所鍾可見一斑了。大唐盛世、日本遣唐使中的僧侶們身著帶有紫陽花印記的和服、懷揣紫陽花的種子來到杭州寺院，將其根植於中華大地，白居易赴任杭州刺史留下了千古誦吟的美篇，而白居易的鐵粉紫式部又將美篇詠遍扶桑東瀛。
綿綿細雨又飄了起來，透過車窗、透過疏斜的雨簾，依稀彷彿那紫陽隱約在雨霧裡。我下意識地打開手機微信，映入眼簾的是犬子發送的那在伊豆高原豪邁野放著的紫藍紫藍的紫陽花。（裘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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