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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中求生:如果說2020年不太真實,末日小說又有多真實?

小說 界面新聞

記者 | 董子琪

編輯 | 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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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裡的廣告寫著“把2020一點一點拼回來,是我們重新開始的力量”,人們在社交網絡上傳遞著“重啟2020年”的願望。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被提醒,2020年是特殊的一年。

以下幾部出版於不同時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學作品,想象了末日來臨之前與之後的世界。面對地震、瘟疫與饑荒,人類的正常生活一去不復返,普通人要如何在權力上位者的謊言中求得生存?在生死存亡之際,當法律和制度失效,社會有可能不陷入混亂嗎?災難如何剝奪了人類的現在和未來?

在這不太真實的一年中,讓我們在災難小說中尋找生存的可能與微妙的啟示。

官方應對:保密、謊言與信息不對稱

初版於1973年的《日本沉沒》講述了日本島嶼即將沉沒的災難故事,小說的部分重點在於展現政府應對危機的模式,首先讓政府感到困難的是此前制定的長期短期計劃破產——運輸高速化七年計劃、通信器材五年計劃、農業結構調整十五年計劃等等,“日本製定了名目繁多的長期計劃,在狹窄的國土上層層疊疊地擬定出建設規劃或城市、地區和產業地帶的再佈局規劃”——這些計劃在和平安穩的年代可以有條不紊地推進,而在災難頻發的時代只能意味著一次次落空。更致命的是,對於經常遭遇自然災害的日本來說,這種情況看起來似乎尋常。無論是官員還是民眾,都習慣從災難中鍛煉出樂觀主義精神,彷彿每一次災難都能讓日本面貌煥然一新似的。作者頗具諷刺地寫道,“儘管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有意識地要利用災難,可結果大家都利用了災難。”

災難中求生:如果說2020年不太真實,末日小說又有多真實?

《日本沉沒》

小松左京 著  高曉鋼 譯

譯林出版社 2020年7月

在《日本沉沒》的故事中,海底科學家田中博士第一時間已經檢測到了危險的苗頭,如何對官僚機構反映問題並敦促解決方案卻是個難題。最先預知災難的科學家對於官僚制度有著最強烈的不滿,他稱官員根本不懂什麼叫信任:嘴上說要集思廣益,實際根本就不具備辨別事物的能力,要求的只是萬無一失、四平八穩——正因如此,也就缺乏遇見未來的能力。他對官僚結構的指責受到了同行的辯駁,平穩、不冒險、層級複雜的官僚制度自有其維護者。維護者認為,

“所謂政府,就是把運作一個被稱為國家、社會的巨大而龐雜的組織所承受的對一般人而言過於重大的責任巧妙地分解,使之讓多數人共同分攤的一個系統。因此,官僚對建立國家這樣一個組織的安定性而言,是再合適不過了。”

災難將至,為了避免陷入混亂,保密成了官僚機構處置災難過程中的一個大問題。該對外保密到什麼階段?“外”又需要分出哪些層級?這些問題科學家無法解決,而要依靠靈敏的政治嗅覺進行判斷:“就拿對外來說,對國內和國外,其意義完全不同。而且,即使在國內來說,對新聞報道的一般對象和對國會的在野黨、政府部門和財界,其意義也不是一樣的。”負責進行D計劃以應對日本沉沒的科學家被迫捲入了保密計劃,並由此產生出了一種厭惡的情緒,他原本就是因反對人際關係與鬥爭才選擇獻身自然科學,此時此刻卻處於政治漩渦核心逃脫不得。

正當學者為黑暗的保密計劃深感困惑之時,官員卻有意無意釋放出一些信號,諸如日本國民應當“走向世界”的言論在財政界與新聞界流傳,聲稱日本男子應當把國內事務交給老人和女性,自己飛往海外,成為世界水平的成年人。另一方面,首相對經濟規劃和通商產業大臣透露,日本已經過了擴大內需的階段,進入向國外擴張發展的關鍵時刻,一邊舉重若輕地引導局勢,同時又不使國民想得太多。這些虛假的樂觀信號,之後都將演變成沉沒的日本向世界各國尋求避難移民的求救信號。小說主角對災難迫在眉睫而國民一無所知感到愧疚,“那粉飾太平的溫暖景象的背後卻分明藏著死亡和毀滅的殺機。……大家快逃吧!小野寺想大聲地呼喊。”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喊出來。

在故事的後半段,作者向我們展現了日本國民對政府的“盲目信任”。他們與政府—指揮者之間的一體感遠遠超過鄉黨意識,在危機時刻也保持溫順、懂事的態度。這無疑也使政府、學者、民眾在面對危機時的高度信息不對稱顯得更加殘酷。在電影《釜山行》中,病毒全面爆發而政府選擇隱瞞真相,《日本沉沒》的陰謀味道雖然更弱,但也體現了掌握生存機制的強勢一方與完全不知情的弱勢一方的巨大差距。

民間混亂:“只剩白蟻和蟑螂在那裡你爭我奪” 

與《日本沉沒》著重描寫官僚機構、學者專家在面對危機時的反應不同,斯蒂芬·金再版於1990年的《末日逼近》的視角是完全民間式的:一場致命的瘟疫襲擊了美國,瘟疫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和致死率,一個鎮子的人幾乎死光。

故事中來自底層的人物——加油站的工人、未婚先孕的媽媽、被流氓襲擊的啞巴、被人遺忘的傻子——如果在《日本沉沒》中,無疑都是官員和科學家保密的對象。金不斷地書寫這些人身邊的離奇死亡——用頻發的、怪異的死亡景象來烘托恐怖氛圍,也正是金十分擅長的寫法。與《日本沉沒》不同,金的故事裡的小人物雖被矇蔽,卻主動尋找真相。在受到一輛來歷不明的雪佛蘭汽車襲擊“投遞病毒”之後,加油站工人斯圖和同事都被以隔離和治病的名義帶離小鎮前往軍事基地。新聞說病毒的危險程度遠遠不如豬流感,政府衛生官員強調的對策似乎不痛不癢,新聞播音員的微笑彷彿也令人寬慰,而斯圖始終保持著一種幾乎出自本能的懷疑,最終從牢房一般的病房中逃跑,得以倖存。

災難中求生:如果說2020年不太真實,末日小說又有多真實?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著 向洪全 等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6年

斯蒂芬·金筆下雖然開始也有政府機構企圖對民眾保密的情節,但這並不是書寫的重點,《末日逼近》的重點仍在於展現災難降臨後的世界,因此也被歸類為“後啟示錄”(post apocalypse)類型(《啟示錄》是《聖經新約》最後一卷,後《啟示錄》由此延伸出對末日的想象)。在他的虛構中,政府的崩潰是徹底的,“總統死了,國防部五角大樓出租了,參眾兩院離再也沒人辯論了,只剩白蟻和蟑螂在那裡你爭我奪。”在政府缺席的情況下,人們如何在混亂中重建秩序才是最重要的,疫病不僅打擊了人的身體或種族血脈,更對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造成衝擊:女性遭遇強暴的風險驟升,甚至被掠作性奴的可能。

不光斯蒂芬·金的末日如此,麥卡錫·科邁克《長路》(2006)也有類似的想象。《長路》講述了一對父子在荒涼廢墟中艱難求生的故事,在這個世界中,政府消失了,秩序不復存在,人們分成好人和壞人——壞人食人,好人不食人——女性可能遭到強暴,男人則可能被擊斃,最後一同被吃掉,所以故事中的女人寧願拋棄兒子和丈夫選擇自殺。正如刊登於《文藝報》的《末日想象下的疫病世界——談病毒與“後啟示錄”電影》一文所言,在社會秩序不復存在之後,生存機制便簡化為弱肉強食。

在《末日逼近》中,人群受神秘力量感召,彙集起來以建立新的秩序。斯蒂芬·金擅長將不同背景的人驅趕至一個密閉場所,並觀察其中的戲劇衝突,比如說短篇小說《迷霧》就發生於一家超市之中,選民代表、小學教師、軍人和普通人集中在一起,人群面對危機分化為“贖罪派”(高呼危機是人類咎由自取降下的罪)和“行動派”(主角最終帶領兒子走出迷霧)併產生衝突。

在以神秘力量聚集和分化人群的同時,金在小說中也啟用了一位不受學界待見的社會學家的視角,提前展望了在混亂中建立秩序的困難和結局。這位社會學家認為,人類集聚在一起的“社會性”是毀滅的禍根。假設有兩個社會群落,社群甲生活安逸自在,掌握髮電技術,沒有物資煩惱,併成立了一個財產共有的公社,可以長此以往地生活下去;而社會群落乙生活艱苦,缺乏電力資源,那麼社群乙就可能對社群甲發動戰爭。如果甲乙兩個社群同樣掌握技術,雙方就可能因為宗教、領土和意識形態發動核武器,就算沒有武器,人們也會以石頭和狼牙棒戰鬥。此處已然預見之後重建秩序的艱難。

03 未來消失:“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 

正常的生活消失之後,人之為人的處境也斷裂了。《長路》裡末日降臨之後,主角遭受嚴重的精神創傷,他質問甚至咒罵上帝:

“你在嗎?他輕聲說,末日時刻,我見得到你嗎?你有脖子嗎?我可以掐你嗎?你有心嗎?你他媽的你有靈魂嗎?上帝啊,他低語著,上帝啊。”

人們不僅無法像過去一般便利地生活,對未來的計劃、對生活的冀盼也化為煙雲,雖然還活著,日子卻已經終結了——用《長路》裡的話來說就是,再也沒有待辦事項,也再也沒有後來,“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

災難中求生:如果說2020年不太真實,末日小說又有多真實?

《長路》

科馬克·麥卡錫 著 毛雅芬 譯

理想國·九州出版社 2018年11月

回到《日本沉沒》,頻發的地震造成日本交通網絡癱瘓、食物供給出現問題,人們不僅感到了食物短缺的慌張,更體會到了未來無可展望的悲哀。一個男子在聽說妻子用鑽戒換得七包泡麵之時陷入狂怒,他生氣的原因並不在於妻子不懂精打細算,而是往日“一代犧牲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的信仰破滅了。作為戰敗后辛苦累積財富的一代人,他犧牲大半生換來的財富,不用多久就會沉入海底;他無法想象未來的生活,年過半百又還有什麼拼搏的機會。

諸如《長路》和《末日逼近》等末日小說有著深厚的宗教背景,有人指出,正因中國缺少末日論的預言,故而缺少對發展主義的質詢以及對社會問題的反思,中國古典的末日故事——比如大禹治水——並沒有悲劇感,反而強化了中國人的拼搏精神。歷代志怪對大災難諸如沉船、瘟疫和地震的預言確實存在,但僅僅突出了宿命的色彩,而沒有呈現普通人在災難中的心態。欒保群曾梳理過“有鬼一船”“生魂帶索”的中國傳統災難故事類型,並強調了其中災難神秘莫測與宿命論的色彩。

但我們不能認為中國的類似作品沒有發展出此類疑思,畢淑敏寫於2012年的《花冠病毒》體現了強烈的存在危機意識:在與病毒的長期拉鋸戰中,人們如果不被病毒殺死,便很可能被孤獨憂鬱和頹廢折磨至死;在災難之中,受到威脅、遭到破壞的不僅是個體生命,社會秩序、公眾信任與人倫道德都將土崩瓦解,破壞已遠遠超出了醫學所能救助的範疇。小說也道破了科學與理性的不足,與池莉《霍亂之亂》強調科學/矇昧的衝突不同,《花冠病毒》針對科學拯救人類這一觀點本身發出質疑,多次警醒讀者:病毒比人類的歷史悠久太多,病毒對人類的威脅不會隨科技發展而減弱,人類戰勝病毒的願望太過天真。

參考文獻:

葉昕昀,《“末日想象”下的疫病世界——談病毒與“後啟示錄”電影》,《文藝報》2020年3月

切爾西·海斯,麥朵 編譯,《流行病語境下,我們該如何講故事?》,《文藝報》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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