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跟風刷了條視頻，一條關於80後的視頻。
我也是80後，不能說全部，但在視頻裡看到了不少80後真實的影子，大多數80甚至90後大概都是視頻裡這個樣子。
我有個朋友叫歐陽，80後，在北京的一所高校上班。
聽起來條件不算很差對吧，還在一線城市有房有車。
但她對我說，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她沒看過，可凌晨四點的北京通州她天天都看。
因為住在通州，上班在海淀區的學院路，她每天來回六十多公里，真的是應了那句話，成年人的每一天都像上戰場。
每天凌晨四點四十，她要準時起床，給老人孩子安排一下飯菜，然後五點多出門上班，就為了避開早高峰。
每天的時間，就是處於一種完全被“淹沒”的狀態。
人到中年有個詞，感覺誰都逃不掉——淹沒。
個人的夢想，被孩子、家庭淹沒；每天付出的努力，被人群巨大的喧囂淹沒。就好像金庸寫的三十多歲的黃蓉，靈氣不見了，被瑣事淹沒了。
這個歲數上，你不能懈怠，拼命付出，但又不知道有沒有回報。
視頻裡的80後女老闆說，吃得苦多了，吃再多糖水，還是覺得苦。歐陽的狀態倒不是苦，而是一種揮之不去的焦慮。
她說，三十五歲的人倒不是怕眼前辛苦，而是覺得看不到未來。這是最大的焦慮。
二
如果概括一下三十五歲是什麼樣，它可能是這樣的：
它會有痛感，並且和曾經年少時的痛不一樣。二十歲時候的痛是銳利的，而三十五歲時候的痛是鈍的。
比如二十歲時失戀，這種痛就很銳利，像是割傷。來的快，去的也快。
但到了三十多歲，相親屢屢不成，總被人嫌棄條件一般，這種傷就不是銳利的了，而是變得很鈍，更像是一種捶傷。
視頻裡，外賣員趕天趕地，卻仍然收到一條差評，他委屈、懊惱、不甘……這種傷也是傷，但是不銳利，很鈍。
對這種鈍傷，三十五歲的人卻是欲言又止的，像片子裡說的，你憋屈、心塞，想抱怨幾句，想想，還是算了。這個年紀，大家都學會了少說話、不輕易博同情。
對比你就會發現，在95後、00後的友圈和個人空間裡，悲歡喜樂都很直白，你比較容易讀懂主人的心情狀態。
然而在一個80後的朋友圈裡，你什麼都看不出來，或者說，什麼都看不到。
三十五歲這個年紀，基本是“少年夢”已完全宣告破碎，而新的夢想卻又還不敢開始的時候。
如果再年輕幾歲，比如二十八九歲或者三十出頭，那些夢想大概還留有殘餘，偶爾還會誘惑著、抓撓著你的內心。
你會安慰自己還年輕——金庸三十歲還沒動筆寫武俠小說呢，郭德綱三十四歲還在參加相聲大賽呢。
可是一過了三十五六，沉悶的生活就會給你強烈的暗示：
該“成功”的人已經成功了，從現在開始，認真做一個普通人吧。
但是，在這個年紀，“成功”和“失敗”的對比卻會顯得特別殘酷。
試想一下，十八歲的楊過和十八歲的武修文站在一起，並不殘酷；但是三十五六歲的楊過和三十五六歲的武修文站在一起，那種對比，就會顯得特別殘酷，差距會特別刺眼。
而且現實要比武俠小說複雜。小說裡武修文不成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的原因。他的平庸多多少少是自找的。
可是在現實中，三十五歲時的平庸，未必都是自找的，未必都是不努力。
你堅持、努力，到頭來，可能是白費力。
三
問題是，最難忍受的是什麼，是“失敗”嗎？
事實上，最難忍受的還是孤獨。
“你真正離開了家人，就知道孤獨是最難過的。”程峰說。
他是1989年生人，80後的尾巴，在測繪局工作，一年有近10個月外業工作，主要在西藏、新疆的偏遠地區。
圖：程峰
從小程峰就很拼，高考幾次沒考好，他發狠連續復讀了三年，硬是上了大學。
工作上他努力，不想給家裡添麻煩，因為家裡還有個哥哥，父母這些年的精力、財力都用在幫哥哥買房、結婚、帶小孩了。
他說，老爸都65了，還在農村當泥匠，他不想再因為自己工作和結婚的事讓父母辛苦。
戈壁灘上，風沙為伴，經常一個人蹲守測繪一個點，就是三四個小時，以前不抽菸的他都學會抽菸了。
圖：程峰
這都沒有什麼，就是太孤獨、苦悶了，難過的事都不說，就連拍下來很美的照片，都沒有人分享。
程峰說，好想找一個人陪伴。
沒有人陪伴，覺得幹什麼都沒有意義。
四
事實上，三十五歲的一個主題，就是重新發現家的意義。
我們用了很多年去叛逆，去獨立成長，而現在，學著去和和解、融洽，發現家的溫暖。
有一次，我在群裡問：
“家這個東西，到底是枷鎖還是溫暖，這是不是其實才是三十五歲的真問題？”
讓人很意外的是歐陽的回答。
她說：每天上班早起是很辛苦，但是一到了辦公室就覺得，三十公里外的家，那也是家。
她講了最讓人動容的一段話：
“家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蝸牛的殼，讓你爬得很慢，但是讓你完整。外人看起來，你又笨又累，但是自己往裡一縮，還挺美。”
三十多歲的人會更有個感觸：人不能完全靠夢想活著。夢想這個東西可以指路，但是不能當空氣用，它不能一直燃燒。
成年人，註定會一直“淹沒”在無窮無盡的忙碌裡，有了家人、朋友的陪伴，他們才不會溺水，總是還可以呼吸。
這次的視頻是小度推出的，一個人工智能產品。看，我們中年人的孤獨感，已經讓人工智能都著急關心了。
我最初想，如果我是策劃，可能會加一句類似：小度讓你多回家看看，呼籲真的陪伴之類的話。
但轉念一想，陪伴還真的不一定是時刻相聚。
單身、老人、孩子都情況不同，對孩子來講，小度能給你講個笑話，是陪伴，對單身來講，回到家有盞及時點亮的燈，叫一聲有人答應，也是陪伴。
忽然想到，“我叫你一聲你能答應麼”，放在神話故事裡是段子。但放在三十五歲、夜深人靜的都市裡，還真是一句讓人有點想流淚的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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