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生涯戎馬間，徵騎倥傯未下鞍。
爆炸轟鳴如擊鼓，槍彈呼嘯若琴彈。
疆場縱橫任馳騁，殲敵何計百萬千。
對鏡不須嘆白髮，白髮猶能再揮鞭。
喜歡和軍事地圖打交道的粟裕，不像老搭檔陳毅那般滿腹的詩書豪情，一生之中留下的詩詞也並不多，而這首1964年作於北京的《老兵樂》就是粟裕最出名的一首抒懷之作。
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邊疆並不太平。在東南，蔣介石依舊幻想著自己的反攻計劃，先後派遣9批“突擊隊”在廣東嘗試登陸作戰，但都被我海防部隊殲滅。而在北邊，因為中蘇關係逐漸惡化，一些戰略和領土矛盾更加激化，加緊北部戰備也成為軍隊任務的重中之重。
自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後，粟裕一直被限制到部隊的行動。但是一邊休養身體，一邊處理軍事科學院工作的粟裕，卻仍然心繫國家的安危。1962年，得知蔣軍可能串犯大陸的消息，正在上海養病的粟裕，抱病顛簸兩天兩夜趕到福州前線。
福州軍區司令員韓先楚曾在總參擔任副總長，給當時的總長粟裕當過助手，而軍區政委葉飛則是在浙南三年游擊戰時期就與粟裕相識，跟著老首長打了20多年的仗。這次粟裕到福州視察，兩位總指揮也是非常欣喜，一再向粟總問計如何防禦蔣軍的行動。
因為粟裕此行是個人意願，並且此時的身份也極為特殊，冒然到軍隊也是承擔了一定的風險。但作為一個在華東打了半輩子仗的老兵，粟裕早已把個人的安危和得失拋到了九霄雲外，心中所想只是國家的安危。
在韓先楚等人的一再請求下，粟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打一仗，把敵人趕下海去不難，但要把上來的敵人全部消滅掉，叫它'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回，則不那麼容易。我們的著眼點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接下來粟裕更是詳細闡述自己的作戰方案，核心內容即是“隱蔽部隊，誘敵深入，力求全殲。”粟裕的方案令韓先楚和葉飛倍受啟發，直言“錦囊妙計”。但粟裕在最後仍不忘再三強調：
“我的這個意見你們可以考慮，但作戰部署不要動，待我向軍委彙報後，由軍委決定。”
粟裕領兵有兩個特點，一是靠請示打仗，二是敢犯顏直諫。因為長期在敵人心臟地帶指揮作戰，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勝一敗都會影響全局，所以粟裕打仗顧全大局，從不幹“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事情。但在戰略方案的制定上，粟裕又非常固執，敢堅持己見。淮海戰役前粟裕數封請求軍委收回華野渡江命令，留在江北打大仗的電報就曾令毛主席大為感慨，直言“難搞”。
這次福州之行粟裕仍然堅持了這個原則，敢以“賦閒”身份提出與上級命令不同的方案，卻又不主張福州軍區先斬後奏，擅自改變作戰部署。顧全大局，又敢講話，一個離開軍隊的粟裕，心卻還在戰場上。
1965年10月，因為北疆局勢更為嚴峻，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林彪找到休養中的粟裕，問他對部隊工作和國防建設的看法。林彪還告訴粟裕，等到身體好了，可以多到部隊裡跑跑，看看部隊的情況，發現什麼問題，或者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反應面談，打電話寫信都可以。
在粟裕身體好轉復出後，全國的戰備也已經開始。粟裕一心想再能參加打一仗，去部隊搞調查研究，準備可能到來的戰爭，但此時軍事科學院也等著他回去接班主持工作。是回去換班，還是下部隊，粟裕反覆考慮未得結果，便找到擔任軍事科學院院長的葉劍英，想先聽聽老帥的意見。
葉劍英得知林彪和粟裕的談話，也是非常認可，並說：
“不要換小班，軍科就叫宋（時輪）、鍾（期光）他們去搞，要準備接大班。你是戰將，要準備打仗。”
葉劍英非常欣賞粟裕的軍事才華，曾贊他“戰功高不居功，貢獻大不自大。不簡單！”在軍事科學院，兩位共和國的開國元勳也是相處得非常融洽，合作默契。這次為了讓粟裕更好地“迴歸”部隊，葉劍英還特意讓軍事科學院組了一個班子，隨同粟裕一起下部隊研究調查。
1966年3月，粟裕在接受完醫院安排的治療後正式離京南下。他先到杭州，聽取了省軍區司令張雲龍和政委龍潛兩位老部下的彙報，然後一路沿海考察了福州、廈門、上海、舟山群島等地的海防守備和駐軍情況。
重返華東的粟裕，在那些曾經戰鬥過的地方，聽取老部下們的彙報，心中百感交集。將軍生白髮，白髮猶能再揮鞭，這種最熟悉的感覺，也讓粟裕愈發地想要再次走上戰場。但是事與願違的是，當粟裕滿腔熱情地帶著四份涉及戰備和部隊重要問題的報告回京時，一場長達十年的紛爭卻讓將軍再上戰場的願望被迫擱置。
1970年，總理召見了在動盪時期一直苦苦支撐國防軍管的粟裕，讓他去西北、華北邊疆走走，考察邊防一線的守備部隊，積累戰備資料。曾經從南昌到井岡山，從江西到華東，粟裕的革命旅程跨越了大半個江南。建國之後，粟裕致力於軍隊的建設和改造，又考察了祖國的整個北疆。在粟裕的全國地圖上，東南沿海諸島、西北的河西走廊和居延海，內蒙的賀蘭山和狼山，可能都被註上了各種兵力部署和防禦方略。
同年6月，粟裕率考察團訪問剛果，返回時曾在巴黎短暫停留。粟裕沒有選擇去參觀這座世界名城，沒有去看那些著名的博物館，而是讓人帶著他走了一遍諾曼底海灘。
在這個二戰最著名的戰場，粟裕對陪同的法方人員提出了一大堆的問題，比如盟軍當年盟軍登陸戰使用的是什麼登陸工具和運輸工具？戰役前幾天，盟軍在塞納灣構築人工港的情況？人工港怎麼浮動？如何固定？
粟裕有些刨根問底的專業問題讓法方人員都答不上來，表情略微尷尬。但中方的隨行人員都明白，老將軍執著於諾曼底登陸戰的種種細節，是因為他心中還有一樁未了的心願—收復祖國東南海峽對岸的那座寶島。
對鏡不須嘆白髮，白髮猶能再揮鞭，在粟裕的床頭，永遠掛著一張臺海的地圖，那是他後半生一直籌劃的一場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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