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月餅小鎮
我一直覺得蘇東坡得到那麼多人喜愛,一個原因他是著名的“吃貨”。他的字很漂亮,他的詩詞文章很漂亮,他的愛情很動人,他人生的經歷和故事很感人,但這一切都不足以使他成為每個人“我的蘇東坡”。他當選為“最大公約數”的大眾偶像,是因為那些帶著“東坡印戳”的美食。
與東坡“沾親帶故”的食物不勝枚舉,據說多達30多種,他所到之處,幾乎都會與當地的食物結緣。他不僅有一個堅強的胃,更有一顆樂天的心。萬物與人,東坡對於所有的入口之物都抱著虔誠敬奉的態度,總是讚美,總是叫好。番薯芋頭是人們用來果腹的粗食,但兒子煮的芋頭湯他也吹水說“人間決無此味”。
宦海風波,流離顛沛,東坡形容自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他是一位典型的犬儒主義者,像水一樣,不管裝的是瓶是罐,是碗是盆,都能隨形就物適應環境,隨遇而安,遇坎則止,熱愛食物,葷素不拒。吃是中國人的普世哲學,熱愛食物不就是熱愛生活麼?蘇東坡對於吃,是到了哪個山上就唱哪個山的歌,既無門戶偏見,也無地域歧視。在惠州吃了荔枝,寫詩表白對這種“果中之王”的喜愛,“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到了古郡合浦的廉州府吃到龍眼,又讚歎“廉州龍眼質味殊絕,可敵荔枝”。他寫了無數讚美食物的詩詞文章,皮囊盛不下的才氣灑在各種食物上,像一個大神,那些名不見經傳,甚至“暗黑”的惡食粗飲,經過他的“加持”,都成了後人嚮往的美食。
謂餘不信,且讀一下他淪落海南時寫的這首《聞子由瘦,儋耳至難得肉食》:
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
土人頓頓食薯芋,薦以薰鼠燒蝙蝠。
舊聞蜜唧嘗嘔吐,稍近蝦蟆緣習俗。
……
薯芋沒啥,可薰鼠呢?蝙蝠呢?還有蜜唧,就是後人所說的“三叫菜”,剛出生的渾身紅撲撲、粉嘟嘟的小老鼠,用蜜糖蘸著吃,唧唧叫喚,筷子夾的時候叫一聲,蘸佐料時叫一聲,放在嘴裡一咬再叫一聲。東坡聽說海南的土著吃這玩藝,忍不住作嘔,但海南“水陸之味,貧不能致”,平時“煮蔓菁、蘆菔、苦薺而食之”,雖然他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但沒有蛋白質和脂肪自然受不了,長期沒有肉吃,只好入鄉隨俗吃蛤蟆(“稍近蝦蟆”)。南方一般說的蛤蟆,可不是青蛙,而是它那身上長滿疙瘩的叫做蟾蜍的堂兄弟。
東坡因為新舊黨爭遭貶,像球一樣“滾”遍小半個中國,把自己打磨成了一位“儒心佛性道家行藏”的歷史過客,也成了一個雜食家。他到哪裡都沒有水土不服,食物對他而言,只有甘辛苦辣的味道差別,沒有寒涼溫熱本性之分。在中國羊肉屬於正味,東坡卻喜歡吃被醫家嗤之以鼻的豬肉。用後代李時珍的話,豬“吃不擇食,臥不擇埠,目不觀天,行如病夫,其性寒,其行淫,其形醜陋,一切動物莫劣於此,人若食之,恐染其性”,認為豬肉“味酸,性平,有小毒”,而南方的豬“味厚,汁濃,其毒尤甚”。豬肉卻是東坡的至愛,他是豬肉最好的“形象代言人”,東坡肉、東坡肘子、炒東坡(豬大腸)、東坡蒸豬頭、東坡燉火腿、東坡丸子……無一不與豬有關。
他還填詞專門介紹做“東坡肉”:
淨洗鐺,
少著水,
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
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
價賤如泥土。
貴者不肯吃,
貧者不解煮,
早晨起來打兩碗,
飽得自家君莫管。
月餅小鎮的東坡像
他不僅是美食家,還是實踐派。他喜歡喝酒,雖然喝得不多,但每日都要喝一點(“予雖飲酒不多,然而日欲把盞為樂,殆不可一日無此君。”)因為喜歡喝,於是自己嘗試釀酒,在黃州釀過蜜酒,在定州釀過鬆子酒,在惠州釀過桂酒,在海南釀過天門冬酒。可惜技藝不精,做的蜜酒別人喝了拉肚子,釀的桂酒兩個兒子說像吃藥一樣。他還曾將自種的黃瓜蘿蔔醃製成醬菜,申請了“東坡醬菜”的商標,還寫詩做“廣告”:
江邊坡地綠水窪,東坡躬耕種青瓜。香脆嫩爽如蓮藕,酸甜開胃勝杏杷。一碟醬瓜驚四座,三根入口顏羞花。文人雅士慕名至,首選東坡醬黃瓜。
扯這麼多,該說到合浦了。1100年蘇東坡從發落四年的海南島獲赦回到大陸,在合浦廉州府等待分配工作時呆了近兩個月,每日吟詩喝酒,參禪會友,除了寫過吃龍眼的詩,還寫過一首“月餅詩”:
編萑以苴豬,墐塗以塗之。
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飴。
懸知合浦人,長誦東坡詩。
好在真一酒,為我醉宗資。
許多人對這詩有誤讀,把詩的頭一句解作當地的豬籠餅,明顯錯了。“萑”(huán)是一種蘆類植物,大概、也許、差不多就是合浦人過去織蓆用的菅草;“苴”的意思是“包裹”,“墐塗”則是帶草的泥巴。用菅草編成籠子把小豬裝起來,跟窯叫化雞一樣把泥巴塗在籠子外面,這是《禮記》記載的一種叫做“炮”的廚藝,用現在的話叫“烤乳豬”。(《禮記•內則》:“取豚若將,刲之刳之,實棗於其腹中,編萑以苴之,塗之以墐塗,炮之……”)
吃著香噴噴的烤乳豬,還有酥糖作餡、像月亮一樣的圓餅,喝著“真一酒”,聽著大家朗誦俺的詩詞——也許就是那首“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品賞嫦娥起舞、吳剛伐桂的一輪皓月,人生快意,其樂陶陶,古人何在,光陰易逝,此何時哉,此何時哉!
這詩寫的是東坡在廉州府與官員文友過中秋節的情形。中國人從漢代就開始過中秋節了,唐宋就有許多中秋賞月的詩詞歌賦。東坡中秋節吃的那種有餡的圓餅,不是月餅是什麼?
名人就是一本歷史存摺,讓後人吃利息,爭“名”者為的是奪其“利”。不少地方歷史上雖不乏美譽遠播的名人,卻找不著存摺的“密碼”,財富沉沒,沒能取出錢來。令人欣慰的是,流寓合浦兩個月的蘇東坡為合浦留下的這筆財富,被合浦人找到了“密碼”,催生了一個令人驚豔的“月餅小鎮”。
合浦的的月餅小鎮,表面有些“名不副實”,它還有另一個名頭,由中國輕工業聯合會與中國焙烤食品糖製品協會頒發的“中國焙烤小鎮”。走進合浦月餅小鎮,新春臨近,入駐的眾多食品企業熱火朝天,正在趕製春節的訂單。當初“月餅小鎮”啟動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月餅只是一個“密碼”,只覺得它是一個噱頭,這種季節性的食品做不出什麼道場。只有主事者心知肚明,只要把“虛”做“實”,做成一個集納烤焙食品的生產基地,就會財源滾滾,“噱頭”的背後就會是一個大有可為的食品產業。
月餅小鎮的“月餅文化展示館”琳琅滿目,陳列著1200多款中外精品月餅印模,讓人們領略中國食文化的淵深博大。蘇東坡沒有想到,他離開合浦時信筆寫給廉州太守張左藏的一首小詩,成了千年之後合浦的一個閃亮招牌。他自己因此也成了合浦月餅的鼻祖。也許這就是文化的魅力。
月餅文化展示館的餅模
在月餅小鎮,我聽說一件軼事:新年伊始,一位大領導到月餅小鎮考察時與小鎮建設的主事者有一段有趣的對話。大領導指著一組演繹東坡廉州故事的塑像問:蘇東坡在廉州呆了多久?
答:57天,差幾天滿兩個月。他六月二十渡海,七月四月寫日記時人已在廉州,到八月二十九日離開。
問:“站在蘇東坡旁邊那個是誰?”
答:“他的兒子蘇過。”
大領導忽然看到躺在東坡旁邊的那條狗:“咦,這狗有名字嗎?”
“有的,叫烏嘴。”
我想,如果主事人連蘇東坡養的狗的名字都知道,“月餅小鎮”能夠“無”中生“有”凌空出世,也許一點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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