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2020年9月,在由成都市文聯《青年作家》雜誌社、封面新聞、華西都市報主辦的“第五屆華語青年作家獎”頒獎典禮上,來自全國多地9位青年作家獲獎。其中,來自上海的80後作家顧湘因2019年出版的《趙橋村》獲非虛構類主獎。
顧湘,2003年在俄國
顧湘的小說寫得棒,她19歲時寫的長篇幻想小說《西天》至今令讀者念念不忘。同時她也非常擅長寫非虛構。早在2005年,顧湘就出版過一本叫《東香紀》的非虛構作品,講述她2001年前往俄羅斯留學三年攻讀新聞學碩士的所見所聞。清貧的留學生活,以至各種孤獨、危險、無聊的境況,都被顧湘以坦誠、不遮掩的筆法一一記錄下來。
15年過去了,2010年,《東香紀》被顧湘重新修訂,加入新文章三篇,由上海三聯書店重新編排,以《在俄國》之名再版面世,引發很多讀者喜愛。有讀者在網上留言評論說,“顧湘的《在俄國》,以前出過一版,不過我是第一次看,寫得真好啊,照片也拍得溫柔流亮。尤其此時此刻,站在空蕩蕩2020年末,回望千禧年的早晨,就連生命中的失落都是簇新的,彷彿冬天早晨醒來,第一眼看到的陽光,有雀躍的刺痛感。”
《在俄國》全書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循時間記述秋季的課業、冬季的閱讀或夏季夜晚的湖泊,存在於電子郵件和網絡聊天室的朋友們,乃至坐火車、搬宿舍、遭賊、打工、戀愛、光頭黨肆虐,部分篇目曾發表於《萌芽》;第二部分是為《東方早報》寫的專欄,風格陡變,轉為一幀幀工業繪圖風格的速寫,彷彿不帶情感的新聞播報員,為我們帶來有關21世紀初時代的空氣和訊息。我們看到她寫狂熱和冷漠的莫斯科;冰涼而溫柔的聖彼得堡;寫俄國的南方、高加索、哥薩克、亞速海;西伯利亞,貝加爾湖;寫北極圈裡的霧;白夜的詠歎調;伏爾加河、涅瓦河,頓河和葉尼塞河的喜歌劇,等等。最真實的生活,被她寫得如同綿延的夢境。
顧湘的文筆好。書中到處散佈著不捨得讀完的句子,漫不經心的生活裡撲閃撲閃的靈光,比如:“伏爾加河水是這樣的:如果你在水裡,就永遠覺得遠一些的地方比你待著的那裡要藍,所以總是遊不到最藍處。”比如遇到一個上了年紀的俄羅斯女人:“她說你看空中雲層裂開,太陽透出光開,那就是神,他愛著你,看這河,冰上棲息和飛起的水鳥,寧靜,明亮,清晰,溫暖。”
在《女教師們》中,顧湘寫自己的歷史老師奧麗加·彼得洛芙娜,“這姓名連起來讀很有質地,自從被她一讀就變得有了質地——奧麗加·彼得洛芙娜——她嗓音渾厚,帶金屬質地,彷彿那名和姓永遠連在一起,在教室乃至印象裡像個鐘那樣嗡嗡鳴響。她說話嗡嗡響,穿著潦草,黑毛線開衫,襯衫領口因為頸間堆積的鬆弛的肉沒法扣上,總向兩邊敞開著,像兩片蔫掉的捲心菜葉子,託著她長著稀稀落落、亂蓬蓬的泛灰的黃頭髮的腦袋,她也化妝,眼袋這塊總是青的,淤到下垂的臉頰上來,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油膩暈開的眼影。好幾個上了點年紀的女老師比年輕的那些更有風情。她們活過的日子比較長,在她們身上的積累是各式各樣的。年輕的那些則都差不多。”
在新版後記中,顧湘寫道:“上一版的後記也是在五月寫的,整整十六年前,裡面說,‘對世界懷著愛和無窮無盡的想要探索的興趣’,很高興十六年過去,我還是這樣,懷著愛和探索的興趣。那篇後記最後又說:這一秒鐘我覺得,要是每本書的後記都變成一個歷險記的開頭,那多有趣。現在我也這樣想。”
顧湘
對話顧湘
爸爸從小就給我灌輸“熱愛大自然”這件事
封面新聞:跟著您這本書,讓我回憶起2000年左右的兩三年,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剛健的時代空氣。寫作這本書是在16年年前,首次出版也過去了15年。自己作為作者,回過頭看自己當年的文字,看到裡面的生活,細節,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和感受?
顧湘:其實在看我原來的文章的時候,看到有些地方,我第一反應是:媽呀!我那時遣詞造句好浮誇好拗口呀!這個問題在我的小說《西天》裡也有。不過這本書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刪過了,希望看上去能順眼一點。寫那本書的時候,我感覺俄羅斯的互聯網比中國還要不發達一點,在那裡的第一年,我要先把郵件寫好,然後坐電車去挺遠的網吧發郵件,當時就非常希望能上網,想換到有網絡的宿舍區去。
封面新聞:書中有很多句子,段落,都非常精彩,我會忍不住會劃線摺頁,好再細細品味。坦白說,寫類似遊記的題材,要寫好,寫出特別的結構,寫成好的文章,是很考驗人的。我相信您也是下了不少工夫的。請你分享一下在怎麼做出好文章這個事上,是怎麼做到的?
顧湘:啊,當時我覺得根本沒想過什麼要怎麼寫出好文章這種事……就是隨便寫寫的,而且由於缺乏自覺,非常散漫的,想寫了就寫,不想寫的時候,或者功課比較忙的時候,玩得比較野的時候,就不寫了,心裡也完全沒有想說我要寫一本“作品”什麼的那種意識。我現在還覺得假如我那時有多一點寫作的自覺,可能會整體上更完整更像樣一點。我也沒有構思沒有組織什麼的。
封面新聞:在《在俄國》這本書裡,我特別喜歡你對環境,自然,天空,河流的大段大段描寫。在《趙橋村》裡也有這樣的描寫。不是白描,但是也不是矯揉造作那種。但是看起來就很有嚼勁。從中也看出你對色彩敏感,難怪你畫畫也很棒。這種對自然的描寫,在你的諸多文字作品中,風格是一致的,也是您作品的一大特色。談談您對自然的熱愛吧。
顧湘:我爸爸從小就給我灌輸“熱愛大自然”這件事。他經常帶我去外面玩,遊山玩水什麼的,遊玩的時候不怕苦不怕累什麼的。除了看那些大的大自然,其實家裡小的地方也有大自然可以盡情欣賞,他和我一起養過不少小動物,我們在小院子裡挖土種花,他還養過很多魚,有熱帶魚,有金魚,我非常非常喜歡我家以前那個院子裡露天用浴缸養著很多金魚的感覺,旁邊還有竹子。現在那個小院子裡的枇杷還每年結果子,我會回去採枇杷和修剪枇杷樹。我覺得大自然是永恆的,無論人類世界怎麼樣,它都會運轉下去,當然它也可以和人類有些互動,如果人抱著愛去面對它,它就會給你很多美,如果人妄自尊大或者漠視它什麼的,它會給你看到它是非常嚴酷無情和強大的。
封面新聞:我關注你微博,發現你會因為一些網友的留言,或者一個社會事件,很真實地投入很多精力去參與表達和解釋。有時候會不會被這些事情煩擾到心情,後悔不該去用很多時間去網上?
顧湘:會啊,因為真的挺浪費時間的。捲進一場對話之後,我會發現那是沒用的,無法說通一個說不通的人。很可能他對於在說什麼的那個對象的根本理解都跟你不一樣。我每次說完以後都有點後悔,心想下次還是要忍住比較好,不過經常沒忍住。
封面新聞:有這麼一個現象:有的寫作者特別善於虛構,比如JK羅琳。但也有的作家,非虛構寫得很好,但是虛構一個故事,對他或者她卻比較難。虛構和非虛構你自己更喜歡寫哪一類,在閱讀方面,更偏重哪一類?或者談談寫這兩類的一致之處和不同之處。
顧湘:我覺得我就是虛構能力不大行的那種,我善於觀察、感受,還有去了解和接觸某個對象,但我真的不怎麼會編故事,加上我會有一點考證的強迫症還是什麼的,我會希望我寫的每個東西的細節都是真的。哪怕在虛構的時候我也很想要具體到每個點都讓我覺得是真的,比如我會想確定到底發生在哪一年哪一天,哪怕我並不需要寫出來,我要感覺非常可靠才覺得寫出來我感到舒服。其實我覺得我適合去當一個到處漫遊和考察的那種作者,但是因為我有貓,就無法去漫遊。
封面新聞:平時在讀什麼書?一般來說,寫作,閱讀,畫畫時間是怎麼分配的?
顧湘:平時其實什麼書都看的,自然科普什麼的和歷史方面的書佔的比重比較大,除了年紀小的時候看的那些世界名著以外,會有點不愛看長篇小說。每天都會看一會兒書,有想寫的東西的時候就寫,沒有的時候就畫畫。
封面新聞:你所住的位於上海郊區的趙橋村要拆遷了。您大概要回到市區生活了吧。如果回到市區,就不能像在郊區住的時候去田野很遠散步,會不會覺得遺憾?有沒想過,回到市區生活的時候,自己可能會寫些什麼?
顧湘:回到市區也可以寫市區的人吧,其實對我來說還好,在家樂福也可以散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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