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晓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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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清真寺、寺庙、别墅,你确定它们都是教堂改的吗?》
美国西雅图国会山附近,有一套不太一样的别墅。它有3000平方英尺的面积,有着挑高30英尺的天花板、抛光的大理石地板和20英尺高的彩色玻璃窗。
别墅的主人是亚马逊公司五十多岁的技术主管科林·博德尔。当博德尔在2012年8月搬进这栋价值100万美元的房子后,他立刻发现一个怪事,人们常常会去敲他家的大门,询问什么时候做礼拜,或者和牧师说话。
原来这里以前是一座基督教科学会教堂,教堂在2012年初被改造成了12栋联排别墅,并改名为圣殿(Sanctuary)。“人们仍然认为这是一个教堂,因为它的外观没有变化,但它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家了。”博德尔说。
博德尔与妻子在教堂改造的别墅客厅里
在欧美,教堂因为种种原因改作它途的情况并不鲜见,但最新的一例却在西方世界引发轩然大波。7月10日,土耳其决定将圣索菲亚博物馆再度改造成清真寺,并将于本周五迎来穆斯林信众首次祷告。此举引发了欧美国家的强烈反应。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表示,“此举是对该建筑普世基督教特性的公然冒犯。”还有一些批评者认为,这是对凯末尔主义的世俗化国家导向的“逆流”,是总统埃尔多安领导下的土耳其进一步伊斯兰化的表征。
圣索菲亚大教堂
其实,教堂改头换面,以其他身份出现的情况并不少见,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和荷兰等欧美国家都有过类似情况。从现实角度看,当教会出现预算危机、教堂荒废,或者其他宗教信仰在当地更受欢迎时,教堂这个建筑也就被不可避免地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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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个教堂住一住
每年美国都有数十座教堂关闭,再以公寓或联排别墅的形式找到了第二生命。
根据商业地产数据收集公司CoStar Group Inc.的数据,2013年全美有889个有宗教背景的房产售出,第二年数量则翻了一倍,达到1502个。此后这种现象一直在持续,今年5月,位于华盛顿海滨附近的多个教堂被改造成222个单元的高层公寓楼。
大多数教堂被改造成住宅,是因为信徒太少,教堂荒废。博德尔居住的那座教堂建于1908年左右,名为 “科学家基督第一教堂",鼎盛时期有大约800名固定的信徒。但到了2006年,它的会众已经减少到了25人左右,于是会众以13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了教堂的财产。
此外,早在2004年,波士顿大主教区也因为辖区内的教堂日渐衰败,关闭了大都会地区的76个教区,并且以7300多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了其中的38个教区。甚至为了表示这些教堂不再是教堂,大主教还签署了一项法令,将建筑降为 “亵渎用途(profane use)”。
其中位于马萨诸塞州布鲁克莱恩市的圣艾丹教堂,还是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JFK)及其兄长罗伯特·肯尼迪接受洗礼的地方。这座教堂已经被改造成9个高端公寓单位,每个单位的售价不菲,在100万到180万美元之间。那些难得一见的建筑细节,是吸引住户的最大亮点。
34岁的尚卡·桑达拉姆(Shankar Sundaram)是波音公司的一名工程师,他和未婚妻就是因为被建筑本身所吸引,而搬进了博德尔所在的别墅群,“我们认为,如果一个地方是独一无二的,像一件艺术品一样,会更有价值。” 桑达拉姆说,“而要复制一座有100年历史的教堂是相当困难的。”
桑达拉姆经常和未婚妻在别墅里举办party,这栋别墅的挑高有35英尺,餐桌位于两扇20英尺高的彩色玻璃窗下。“这是播放音乐的完美空间,” 桑达拉姆说,“无论你听什么,都像是在音乐厅里听现场一样。”
同样的,汽车业高管鲍勃·詹森(Bob Jensen)和他的妻子也买下了一座由20世纪20年代长老会教堂(Presbyterian church)改建的一座公寓。每天早上,他都和妻子在祭坛曾经所在的小角落里吃早餐,晚上夫妻俩会睡在唱诗班的阁楼上,“当你在床上的时候,你就在教堂的中心,这是一种很棒的感觉,” 詹森说。
这些能被改造成公寓而变卖的教堂,大部分都位于比较繁华的街区。对于可以改造并出售出这些荒废的教堂,地产开发商和房产中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比如底特律的一家房产中介,就在广告里说了这一段话:
您可以在这里找到任何类型的建筑,而且价格往往是最低的。这其中,教堂可能是最吸引人的,不仅外观没有统一的标准化设计,内部装饰也不同,有超乎寻常的富丽堂皇,也有满足您追求极简的装潢。
02////
换个身份拜一拜
教堂不光可以被改造成住宅,还可以直接变成其他宗教的礼拜场所。
当新的移民或者难民涌入一个地方后,自然会让这里的人口结构发生变化,随后,教堂的身份也可能发生改变。比如纽约州的水牛城(Buffalo),那里的许多教堂被改造成了伊斯兰教清真寺或者佛教寺庙。
这背后的主要原因就是人口结构的变化。水牛城一直是一个移民城市,从1850年到1900年,水牛城的人口增加了700%以上。在1892年,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居民是外国移民,以波兰人、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为主,他们来到这里定居,修建了大量的教堂。但是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非洲裔美国人开始从美国南部移民到水牛城的东部。
到了2010年,水牛城的人口已经减少到只有26万多,还不到1950年的一半。根据2015年美国社区的一项调查,现在水牛城的主要居民是非裔美国人,但同时也成了来自南亚、中非和伊拉克移民和难民的家园。
为了适应非裔美国人社区,水牛城东部社区的大多天主教教堂被改造成了浸信会、非洲卫理公会圣公会和福音派的教堂。此外,还有四座天主教堂被改成了三座清真寺和一座佛教寺庙。
水牛城大学教授阿诗玛·克里希纳(Ashima Krishna)认为,随着美国后工业城市的移民和难民人口的不断增加,将空置的基督教教堂改造成新的礼拜场所,可以保护历史建筑,加强新兴社区。
现在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社区活动中,经常可以看到圣殿贝丝锡安(Temple Beth Zion)、西敏寺长老会(Westminster Presbyterian Church)和清真寺的成员并肩作战。
这样的建筑改造并不是很难。在伊斯兰教中,人们对偶像崇拜抱有戒心。因此,在将教堂改成清真寺的时候,人们会拆除彩色玻璃窗、雕像、圣像、长椅、十字架台和祭坛,在壁画上涂上油漆,然后在地板上铺上地毯,以便礼拜者按照伊斯兰习俗在地毯上祈祷。教堂的结构都可以保持不变,包括木桁架、门和相邻的建筑等。
教堂改造前后
佛教的改造就更简单了,除了拆除十字架圣像和祭坛,摆上佛像之外,内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前面几排被移走并铺上地毯用于祈祷仪式外,许多长椅还可以保留在那里。
与美国情况类似的,是大西洋对岸的欧洲。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以及战争带来的种种后遗症,大量外来移民和难民涌入欧洲,欧洲正在经历一场身份认同危机,教堂的改造是最突出的表现。
由于会众减少,欧洲平均每年约有250座教堂关闭。而来自中东和北非的难民涌入欧洲之后,因为缺少礼拜场所,开始将目光锁定到了空置的教堂上。
德国、荷兰、英国和法国都有许多改造教堂的情况,比如荷兰的法特赫清真寺、阿尤布苏丹清真寺和奥斯曼·加齐清真寺等,都是由教堂改建而来。在法国,里尔的多明尼加教堂和巴黎的圣约瑟夫教堂也已经变成了清真寺。
大多数居住在类似社区里的民众,是支持这种做法的,因为至少它还能继续被用作礼拜场所,而不是被空置下来,或者被拆除。但是,也有一些地方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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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的反对者
德国汉堡有一座迦百农教堂,2012年它被当地的伊斯兰中心Al Nour主任阿布丁买下。阿布丁本想把教堂改建成一座清真寺,没想到却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
阿布丁在待改造的教堂内
保守派基督教民主联盟党的当地支部要求阿布丁立刻停止改建,一位当地牧师建议,与其让它成为一座清真寺,不如干脆拆除这座废弃的建筑。
2013年,当地一个右翼团体获得许可,在该建筑前举行抗议活动。不过,抗议活动当天,组织者预计有100人参加,但只有16人到场。
面对反对的声音,阿布丁觉得不可理解,“教堂空荡荡地存在了10年,没有人关心,但当穆斯林把它买下来的时候,就突然成了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了。”
阿布丁面临的困难非常现实。他所在的伊斯兰中心Al Nour自1993年成立以来,已经有来自30多个国家的2000多名教徒,但他们一直聚集在一个改建的地下停车场。在那里,礼拜者挤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和混凝土柱子间进行每日五次的祈祷。
“他们在汽车之间祈祷。”阿布丁摇头说。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稀奇。奥斯纳布吕克大学宗教研究和社会学教授拉乌夫·凯伊兰说,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大量穆斯林移民抵达西德之后,简陋的礼拜场所就是他们典型的清真寺。
“那时穆斯林想回到自己的祖国,所以他们不想购买大型建筑。”他说,“今天的情况不同了,人们想留在德国,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想建造合适的清真寺。”
根据《纽约时报》2015年的一则报道,德国大约有400万穆斯林——尽管估计只有一半人信教,这意味着穆斯林占了德国8100万人口的5%左右。而德国基督徒则有4900万,占德国全国的60%。
不过,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德国的基督徒人数一直在缩减,不信教的基督徒已经增加到2700多万。仅2014年就有近21.8万德国人离开教会,创下1990年以来最大的减幅。
这也是迦百农教堂在2002年举行最后一次礼拜的原因之一。该教会的最后一位牧师苏珊娜·朱尔说,“对每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来说,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受洗的地方变成这样,都是很难接受的。”
阿布丁并非没有注意到人们的这种心理,他也非常矛盾,“我们希望教堂能变得更加有人气,我们并不想接管教堂,将其伊斯兰化。”
阿布丁之前试图购买过其他建筑,但碍于建筑用途所限,很多都无法购买。因为迦百农教堂已经被指定为宗教用途,所以不需要改变用途的许可,他和会众十分顺利地在2012年底就买下了这栋建筑。
为了平息当地民众的质疑声,阿布丁和朱尔牧师一起主持了一系列公开讨论,许多人表示了理解,63岁的克里斯塔·路德维格就是其中之一。
路德维格的两个孩子都是在这座教堂接受的洗礼,在她看来,“其实教堂能被重新利用是一件好事,基督教与穆斯林拥有同一个GOD,虽然不是同一个宗教,但很多地方有相似性。而且他们并不狂热,也许当我们进去看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感受吧。”
终于阿布丁开启了对教堂的翻新之路,工人们为女性教徒建造了一个大夹层,教堂的墙上也都悬挂上了印有阿拉伯文字的挂毯,长椅被移走,地板上铺好了供礼拜的长毯。
但是虽然紧张局势得到了缓解,阿布丁又遇到了新的问题。随着移民数量的增加,Al Nour的教徒也快速增长,这个被改造的教堂已经无法容纳所有的成员,他又开始找新的教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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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神之外,别无胜者”
教堂改成清真寺的问题,是东方与西方之间1000多年来的敏感问题。有人认为,随着欧洲公民对基督教信仰的依恋程度下降,穆斯林扩张的时机已经成熟。
然而,事情绝非那么简单。伊斯兰教政治团体专家阿姆鲁·法鲁克说,数百年来,一个建筑从一个宗教身份到另一个宗教身份转换的问题一直都很复杂。
法国在将教堂改为清真寺的道路上就遭遇了挫折。法国大约有400万人口信奉天主教,却拥有多达约4万座教堂,大部分教堂都是空置的。与此同时,法国现在大概有500多万穆斯林人口,是欧洲拥有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目前有2500座清真寺,还有300座正在建设中。但巴黎伊斯兰教徒的信仰中心——巴黎大清真寺的校长达利尔·布巴克尔说,这个数字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他认为至少需要5000座清真寺。
但是将教堂改造成清真寺的想法,遭到了当地右翼民粹主义政客的攻击,尤其是在2015年11月发生巴黎恐袭之后,右翼开始大肆渲染恐穆氛围,教堂改成清真寺也变得越发困难。
纽科伦是德国柏林移民人数最多、种族成分最复杂的地区,目前大概一共有20多家清真寺,除此之外,还有包括天主教会、印度教寺庙等总共80个宗教团体。一位伊玛目表示,“伊斯兰在德国不被认为是一种宗教。”他这么说的意思是,跟基督教不一样,伊斯兰不被认为是德国的国家伙伴(state partner)。
纽科伦的移民官员阿诺德(Arnold Mengelkoch)解释道,“伊斯兰是什么呢?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它似乎无处不在,这里一个教派,那里一个教派,各个派别之间又经常冲突、互不信任。而且穆斯林群体又非常分散,这里一千、那里五百,又并不都去清真寺。如果你想要融入社会,在政府中有话语权,你得先有一个稳定的结构,让政府有可以对话的代表。”
穆斯林群体在欧洲社会被孤立,与欧洲许多国家极右势力大力支持的反穆斯林仇恨密不可分。
一些国家已经对建造新的清真寺加强了管理,比如在2009年11月,瑞士通过公民投票,禁止当地穆斯林社群继续修建宣礼塔。而在法国、丹麦、瑞典、荷兰等多个国家里,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都在议会中赢得了更多的席位。
伊斯兰教政治团体专家法鲁克觉得非常可笑的是,西方穆斯林社区一些成员购买教堂的行为,反映了激进的伊斯兰团体和欧洲极右翼之间具有讽刺性的一个共同点。“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为了实现进一步分裂欧洲社会的意识形态和思想目标,相互推动对方走向更加激进。”法鲁克说。
此次土耳其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改为清真寺也是如出一辙。土耳其早在1924年就通过“去宗教化”和“世俗化”的凯末尔主义实现了现代化,并于1935年将圣索菲亚由清真寺改为了博物馆。
但在埃尔多安掌权期间,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在2019年一次活动中,埃尔多安曾表示,把教堂改成博物馆是第一任总统(“土耳其之父”凯末尔)犯的“非常大的错误”。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
当年穆斯林征服了西班牙之后,建造了宏伟的阿尔罕布拉宫,有一句话被铭刻在了宫墙和门楣上——“除神之外,别无胜者”,现在看来,埃尔多安似乎并没有领悟到这句话的深意。
参考:
https://theconversation.com/a-new-solution-for-americas-empty-churches-a-change-of-faith-121726
https://www.nytimes.com/2015/07/24/world/europe/as-german-church-becomes-mosque-neighbors-start-to-shed-unease.html?login=email&auth=login-email
https://www.wsj.com/articles/SB1000142412788732400110457816330375363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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