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二奶奶嫁过来第二年挑上来侍奉她的。因二奶奶娘家王家的财势大,二奶奶嫁过来时带了无数嫁妆,陪嫁丫头就四个。平儿姐姐就是其中的一个,因她在奶奶娘家时就是从小服侍,一处长大的,因而最得奶奶的心。
平儿姐姐是个美人胚子,连老太太见了都要赞一句,珠大奶奶那样平和的一个人,闲了与二奶奶玩笑时也总是说平儿姐姐好,还说比二奶奶,强一倍呢。二奶奶倒也不恼,反笑道:“我王家带来的丫头么,自然是比你贾家的好了!”
可说归说,余下那三个呢,倒没一个比得上平儿姐姐,不是容貌差些,就是手脚笨些,有一个聪明伶俐又长得最好的喜儿,却最早被二奶奶打发嫁了小厮了。
二奶奶嫁过来的第二年,爷屋里那两个也被打发出去了。私底下大家都议论纷纷,按说,这两个也是服侍爷多年的,在大老爷、大太太那里也是过了明路的,只等娶了奶奶过门,她两个便是姨娘了。
可谁又曾想到,这二奶奶如此手段,不动声色便寻出不是来,硬是将二人打发了呢?二爷虽不是个无情的,可终究听二奶奶的,也就罢了。也是那一年,二奶奶将平儿姐姐给了二爷做屋里人。
我听说,平儿姐姐是不情愿的,二奶奶打着骂着才逼得她从了,这原是为着平姑娘是她的心腹,对她忠心,又可笼住二爷的心,还能显出她贤良。我看得出来,平儿姐姐是正经人,从来不会狐媚魇道那些手段,因此大大小小的丫鬟奴仆都敬重她。
一、跟二奶奶学眉高眼低
二奶奶自然是个美人了,她又好打扮得出色,头里那些年,二爷心里也是极爱她的。二奶奶又会说话,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逢人便夸这孙媳妇孝顺,可怜见的。因老太太跟二老爷一家住一处,大房倒不当家。二太太于管家上原也平常,老太太看中二奶奶有本事,竟将这边的家交与二奶奶管着了。
二奶奶虽是女子,听说在家里是充作男儿教养的,十分地能干。她又会说话,心肠又硬,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确是个管家的好人选。自有了她管家,连二爷都后退了三舍。二奶奶只吃亏在一件事上,便是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认识。
我们贾府的姑娘们,却都是读过书的,连大奶奶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也读书的。二奶奶因不识字,只得叫彩明帮她记账,倒也难为她了,二年下来也颇认识了些字。
二奶奶管这么大个家业,就须得有个臂膀。这个臂膀便是平儿姐姐。平儿姐姐对二奶奶赤胆忠心,可是平儿姐姐也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一个人,她看不得别人受苦受罪,总是揹着二奶奶做些好事。
咱们做些做下人的,哪有不出错的时候?犯了错,便去求一求平儿姐姐,只要不离谱儿,便也就放过去了。我初时伺候二奶奶时,便将她嘱咐的一件事给忘了——给哪家亲戚送礼物的事,吓得我直哭。二奶奶若要知道,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平儿姐姐只沉吟片刻,便得了主意,不叫我声张,她自把事情揽下,找了个理由对二奶奶搪塞过去,依旧着人将礼物送去。我心里只念着她的好儿,以后的差事再不敢马虎了。
跟着二奶奶做事,自然是学了不少眉眼高低。二奶奶因替二太太管家,她又是二太太的亲侄女,那边大太太自然是不高兴的。不过说起来这大太太也的确有点昏聩得忒不像,因大老爷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大太太便来给大老爷说亲,找我们奶奶商量。
二奶奶如此通透的人儿,怎肯去碰那个钉子?不但她要避嫌,她也不肯让平儿姐姐露面,命平儿姐姐去园子躲一躲。。可就在鸳鸯嫂子在园里碰了钉子,在大太太和二奶奶面前回话时,提到平儿姐姐也在鸳鸯跟前。
二奶奶便故意骂平儿出去逛,我一见这架势,便上前编了个谎话儿,道:“林姑娘打发人来找她,说有事烦她,下了请字儿的,没奈何,平儿姐姐才去了。”二奶奶自然知道我是编的,便道:“天天烦她,有什么事!”我会心一笑,这才遮掩过去。因这大太太,最是左性的一个人,若不编个假话,如何搪塞过去?便是编了谎话儿,还要编林姑娘这种她查问不着的。我想林姑娘是老太太的人,大太太再怎么不满,也查问不到老太太那里去!
果然,晚些时候,二奶奶赞我一句:“难为你这小蹄子倒也编的巧。”我心道,常年跟着二奶奶,若这点子小事还圆不上,我还在二奶奶跟前怎么当差呢?后来来了个小红,就是林大娘家的丫头红玉,原在宝玉屋里当差,因偶然答应了一次二奶奶的差使,二奶奶便一眼瞧上了。过后便跟宝玉要了来,也是个口齿截断,伶伶俐俐的丫头。这是后话。
二、看平儿遭遇物伤其类
跟着二奶奶,人前的风光自然是好的。我虽比不得平儿姐姐,可也是随侍二奶奶左右,体面是有的。平儿姐姐呢,虽称得上是二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可是她背地里受的委屈我也看得一清二楚,倒是忍不住心疼她。
远的不说,就说二奶奶生日那一回,平儿姐姐可是受了天大的冤屈!那一日,我本与平儿姐姐一起的,中途二奶奶喝多了要回家换衣裳,平儿见了便跟上前去,却留我继续吃喝玩笑。我当时哪里想那么多,难得二奶奶的好日子,大家乐这一天也是应该的。
不想过了一会子,二奶奶便哭喊着一头扑进老太太怀里,琏二爷还在后面追,拿着剑要“杀”她。不但我惊住了,老太太也气坏了。更兼不见平儿姐姐的影子,我心中纳罕。
后来才知道,原来琏二爷趁二奶奶不在家中与人偷情,被二奶奶撞破,夫妻两个吵闹起来,竟都拿平儿煞性子!逼得平儿姐姐要寻死。我听了心里真不是滋味,想赶着去看看她,又听说见园子里的大奶奶、姑娘们让她进园里散散心,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也发了话,要人传话给平儿到园子里,说知道平儿受了委屈,等过后要二爷、二奶奶给她赔不是的。那日我暗想,平儿虽是二奶奶给二爷的屋里人,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究竟二人一年里头能有几次在一处?便是偶尔在一处了,她那嘴里要掂几个过子才算完?平儿姐姐的痛苦,也就我知道几分罢了。
她生性宽厚,从来与人为善,就是那些不成才的小厮、小丫头子,哪个不是她看顾着些儿?二奶奶怒了说打就打一顿,都是平儿姐姐替他们遮掩,便是那起没良心的小子,提起平儿姐姐,没有心里不敬服的。
平儿姐姐虽与二奶奶管家,是她的心腹,可她从来没有私心杂念。按说这么多年下来,平儿姐姐也该风风光光做了二房才是呀,可始终没个名分,我替平儿姐姐不平。
三、接新姨娘看二奶奶手段
说起这个来,也怪二奶奶管二爷太严了,二爷竟偷偷在外头娶了个二房,就安置在小花枝巷。二奶奶怎么容得下呢?她就趁二爷去平安洲办事,带了我与平儿姐姐、周瑞家的、旺儿家的,去了那“家”中。
那日,二奶奶穿着素净,打扮得与平日不同,倒添了几分清丽。因东府里的敬老爷死了,宫中又有丧事,因此二爷偷偷娶二房是犯了规矩的。二奶奶如此穿戴,便是要震慑对方一下子。
及至到了那里,我冷眼看那新姨娘,果然是个大美人,与二奶奶、平儿姐姐都不同。二奶奶的美是张扬的美,不怒自威那种,平儿姐姐最是平和静美,可眼前这一位是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娇媚。我暗想,怨不得二爷看上了,又想二奶奶怎么容得下这等人呢?
我正想着,这新姨娘便来行礼拜见二奶奶,平儿姐姐也上前来行礼。那人拉住道:“咱们是一样的人。”二奶奶却笑说那是“咱们的丫头”。我虽知这话是说给新姨娘听的,做不得真,可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那平儿姐姐的为人行事,脾气性格儿,差不多的主子有几个跟得上呢?偏这样周旋在二爷与二奶奶之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在新姨娘面前还得不到二奶奶的尊重,也是替她不值起来。
那一日,二奶奶巧舌如簧,楚楚可怜,倒把自己装成个小媳妇的样儿,哄了新姨娘到府上。我以为能把二爷迷住,不顾家孝国孝两重罪偷娶来的女子,一定是有点本领的,谁料竟是这么个耳根子软的,二奶奶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假话竟就信了,光身一人,连家伙细软都没收拾,便这样跟二奶奶进了府。
平儿姐姐一直没怎么说话,我心中亦是不安。二奶奶说要派个人给新姨娘使,我只怕二奶奶派我去“服侍”她,我不愿意做个恶人,我也不想做恶事,我更怕二奶奶逼我。还好,二奶奶思量了一会子,叫善姐去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四、 亲眼见识妻妾争风厮杀
及至二爷回来,不想竟带来个秋桐。这秋桐是大老爷给的,最是刁钻难缠之人。我因是大老爷那边的人,素闻大老爷好色,与许多大丫鬟不清白。这秋桐明明早过了外放的年纪,偏不出来,又做不成老爷的姨娘,多少人看她的笑话。不想如今竟赏了二爷,这大老爷行事也是古怪。
可二爷竟是喜孜孜的,见那尤家姨娘进来也不多问,只那秋桐一人是命。我因知道秋桐不是省油的灯,心道,这往后永无宁日了。果然那日夜里,二奶奶望着秋桐的屋子发恨声道:“且让你嚣张两日,待我摆弄了她再来收拾你!”平儿姐姐也在身边,一声儿不言语。
后面,二奶奶使了多少法子只想把尤家姨娘挤出去,奈何木已成舟,是不能了。她便使一些流言传出去,于是尤家姨娘的种种不堪,便这样传开了。这姨娘原是东府大奶奶的继母带来的异姓妹子,她姐妹两个因随尤老娘进了大奶奶家,连姓都改了。
本也是个苦命人儿,大奶奶娘家败落,死了父亲,得东府珍大爷接济过活。那珍大爷又是好色之徒,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如何放过?久了自然名声就坏了。
二爷因被二奶奶拘着,又听了蓉哥的挑唆,这才偷偷娶了这尤二姑娘的。据我看着,这尤家新姨娘对二爷倒是一片真心,也是个省事的,二奶奶要是收为己用,不是又得个臂膀?怎奈二奶奶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这也是没办法了。
我只深恶那个秋桐,自打进了门便一日日生事作耗。在老太太面前就抓乖卖俏,老太太见她是贾府旧人,倒肯理她几句,她便没了样儿了,专说尤家姨娘的坏话,说得多了,老太太竟也信了她,便对尤家姨娘不喜欢。秋桐便越发得了意,在家里头打扮得妖妖调调,只哄着二爷。二奶奶恨得牙痒痒,却也沉得住气。
我知道,她是借刀杀人,借着这秋桐除去尤家姨娘罢了。这秋桐又蠢又恶,每每隔着屋子就指桑骂槐,那话连兴儿他们听了都咂舌。我很瞧不上她那狂样子,平儿姐姐心善,却敢怒不敢言。只有二奶奶此时听着舒心,却又装起病来,随秋桐骂去。二爷不在家,二奶奶装病,丫鬟又被换成了善姐,这尤家姨娘日日便这样煎熬着。
善姐是个最势利不过的丫鬟,心思也恶毒。二奶奶叫她服侍尤家姨娘,不知是怎么交代的,她却是连能吃的饭都怕端来了,嘴里又是不干不净,极尽刻薄之能事。平儿姐姐看不下去,自己拿钱悄悄从园子里做了来给尤家姨娘,这个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但是我绝不告诉二奶奶,都是父母生养的,尤家姨娘是个可怜人,我何苦葬送她去讨主子的好?
可恨那秋桐不知怎的知道了,我想来想去,只能是善姐那丫头告的密。二奶奶知道后大骂平儿:“人家养的猫会抓老鼠,独我养的猫倒咬鸡!”骂了几回,平儿姐姐也无法了,只是自此深恨秋桐。
没过多久,尤家姨娘就病了,此时已有了身孕。可那庸医给她看病时,竟开错了方子,一个四个月大的男婴都成形了还打了下来。尤家姨娘病得更沉重了,我们奶奶也忙乱起来,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还抱怨平儿姐姐不生养。
我见平儿脸色白得吓人,知道她心里的愤怒苦楚。二奶奶说话都不凭良心,平儿姐姐不生养还不是她不许?他两个成年不在一处,可怎么生养呢?难为了平儿姐姐对她是一个心眼儿的好,她这话却伤了平儿的心!
二奶奶见尤家姨娘如此,她便装作贤良,还派人出去打卦,说姨娘被属兔的人冲撞了,家里只有秋桐一个属兔。二奶奶劝她出去避一避,可那泼辣货竟又哭又骂,还去老爷太太那里告状,回来依旧骂尤家姨娘。二奶奶只管由着她去。终于,尤家姨娘吞金死了。二奶奶再容不得她放肆,二爷更是不待见她,她见没人理她,也渐渐消停了。
尤家姨娘的后事草草办了,二奶奶不给钱,还是平儿姐姐偷了二百两碎银子给二爷,又替二爷收了她生前的一些贴身物件儿——不敢叫二奶奶知道。
她死那天也是凄凉,明明过了梳洗的时间,见她不叫人,下人们竟乐得自在,没人上前去,还是平儿姐姐骂了一顿。她死了,平儿姐姐着实痛哭一场,我心里也难过得很。
都道做丫鬟的整日辛劳,这姨娘比丫头还不好做呢?平儿姐姐是一个,这尤家姨娘又是一个,依我看,倒不如出去,哪怕小门小户的呢,总好过这样煎熬着。我就服鸳鸯姐姐是个有志气的,大老爷那样威逼利诱都不肯做小,比不得她们那起羡慕荣华富贵的。
自从小红来了,我的活计倒少了一半儿。那小红也是个有志气的,她又能干。私底下我俩聊起来,她倒跟我是志同道合之人。因我大着她两岁,到岁数的时候,我妈求了二奶奶许我去外头自行聘嫁,二奶奶念我这几年勤谨,并无大错,平儿姐姐又替我说了话儿,便应了。
临别,小红与平儿姐姐都有不舍,我心里也酸酸的。可我毕竟是出来了,走出贾府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天地一下子开阔起来。虽然我嫁得平平,姑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是我看中他老实厚道,我俩一起过,虽不富裕,到底是平安喜乐,不愁吃喝,倒也应了我“丰儿”这个小名儿了。
后来听说贾府败落了,二奶奶生前已被休弃,至死也未得回娘家。平儿被扶了正,可紧接着就是抄家,二爷入狱,竟不知平儿姐姐的下落。唉,可惜了她这样一个好女子了!这世间,哪还找得出她那样好的一个女儿呢?偏偏命却平常。
人人夸我命好,我妈说都打这“丰”字上来的呢,若这个能作准,我多希望,平儿姐姐她也能得个善终,一切平安、平顺皆从她的“平”字上来,该多好。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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