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一书,最绝妙处就在于给两个女主角:林黛玉、薛宝钗安排了很多平行空间的结局。
譬如林黛玉,她的平行人物有妙玉、晴雯、龄官、小红等。妙玉是出家为尼的“黛玉”,晴雯是出生平民家,却被卖进国公府当丫鬟的“黛玉”;龄官是当了戏子的“黛玉”,小红则是生来便是奴仆的“黛玉”......
关于这一点,书中开头就借贾雨村之口曾阐述过这一点:
贾雨村道:“......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亦必为奇优名娼。”——第2回
如此,便理清了人物平行空间的命运走向,比如林黛玉小时候不是有癞头和尚来度她出家吗?还说如果不出家,黛玉的病便好不了。
曹公就安排了一个妙玉,同样来自姑苏、同样是名门贵族、同样从小多病,可妙玉采取了遁入空门的手段,所以妙玉出家后的命运,就是黛玉当年如果出家了的平行命运!
所以用妙玉的人生经历来参度林黛玉的未来,可以预见:林黛玉当年如果听信癞头和尚的建议,选择出家,她的病确实就能好。可她同时要经受另一番历练——以代发修行的尼姑身份进入贾家。
按照高鹗续写的后40回结局,妙玉最终的结局竟是被强盗掳走,之后她会经历怎样的羞辱,不消多说。林黛玉的《葬花吟》中写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而妙玉的判词恰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是难道是巧合?诸君自思。
晴雯、小红、龄官的结局也是黛玉的平行命运,笔者此不赘述,因为我想重点分析薛宝钗的平行命运。
目前对林黛玉的平行命运分析已经够多了,但很少有论者分析薛宝钗这个人物,其实宝钗的命运分析具有很强的深度,因为宝钗的命运是彻彻底底的悲剧!
笔者私认为,薛宝钗的平行人物大约有这几位:元妃、袭人、金钏(亦有论者认为邢岫烟也是宝钗的分身之一,证据不足,此不详述)。
袭人不用多说,自来便有“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的说法,袭人是公认的薛宝钗的影子;
至于金钏,一方面是因为钏、钗皆为配饰的暗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脂砚斋于第7回曾有批语:
(周瑞家的)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环名金钏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立台矶上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第7回
脂批云:金钏、宝钗互为映射。妙!
另外还有第32回,彼时金钏跳井自尽,王夫人一时间找不到替金钏妆奁的衣裳,薛宝钗主动提出将自己的两件衣裳送给金钏家,并言: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
就好比晴雯的眉眼像黛玉,金钏的身量像宝钗,这可谓是一处明示了。
更值得一提的宝钗分身便是元妃了,元妃也是金陵十二钗正册的重要人物,排名仅在钗黛之后,可曹公却安排了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给宝钗当影子,可谓用心良苦了。
为何说元妃是宝钗的影子呢?且看宝钗当年一家人进京的目的,正是为了进宫待选:
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君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第4回
宝钗是要进宫待选,元妃是从小被送进宫里;宝钗最终未能进入宫中(落选,亦或者放弃参选),元妃却顺利进入宫中当了女史,最后还被封为贤德妃;宝钗性情温柔敦厚,胸有青云志,元妃则娴雅多才,凭一己之力撑起贾家的门面......
正如妙玉是当年出了家的黛玉;元妃何尝不是当年顺利进入宫中的宝钗呢?
可曹公却文笔如刀锋一般,寒光闪过,宝钗的影子们皆是悲惨结局收尾:金钏被肮言脏语折磨,最终选择跳井自尽;元妃虽归为贤德妃,但却死于宫廷内乱,所以才有判曲《恨无常》中的那句语言: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相比之下,袭人作为分身之一,虽与宝玉有过夫妻之实,却被逼无奈,嫁给了戏子蒋玉菡,还算留得青山在,可再别想成就当年的争荣夸耀之心了。
影子们的命运个个凄惨,而身为本体的宝钗,她的命运则更为令人叹息。按照判词的提示,薛宝钗最终应该是嫁给了贾宝玉,可出嫁没多久,贾家就迎来了抄家,这将宝钗彻底推向了绝路。
《红楼梦》第19回,贾宝玉曾偷偷去袭人家里做客,袭人看着满桌子的吃食,都觉得配不上宝玉的口味,最终抓着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包着送给宝玉,此处有段脂批:
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
由此观之,贾家被抄之后,贾宝玉四处流浪,而身为她妻子的宝钗,自然也是同样下场。加上第39回有一处伏笔,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曾给众人讲了一个茗玉姑娘雪下拾柴的故事:
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白绫子裙子......”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第39回
由于贾府的马棚着火,刘姥姥的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可这个故事却似乎暗合了宝钗的最终结局。
“柴”谐音为“钗”,宝钗的判词中写道“金簪雪里埋”,贾家败落后,身为宝钗丈夫的贾宝玉只能“雪夜围破毡”,这些线索总结在一起,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宝钗亦如判词中的金簪,冻毙于风雪之中。
相比黛玉的早早病逝,宝钗之结局,恐怕才是真的让人鼻酸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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