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因一朝错,便为人上人。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如是,花袭人亦如是。当年花家遇坎大小没饭吃,为了几两银子的衣食,便舍了袭人,卖死契与贾府为奴。岂料,时运回转因祸得福,袭人竟成荣禧堂少主贾宝玉屋中的大丫头,且图得准姨娘的位份,这在花家母子眼里,是绝对不可求不敢想的滔天之幸。而曹公亦借袭人拒绝家人赎身之事,点出了贾府对待家下人的种种难得之处。
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随侍的丫头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姑娘也不能那样尊重的。也就是说,贾府宽仁待下,宅中端茶递水往来执事的家下人,虽为仆从,却能安富尊荣,吃穿用度也绝非寻常人家正经的姑娘千金可比。如此,才有袭人哭闹着不肯让家里赎身;晴雯亦道,死也不出这个门儿种种。然而,细细琢磨,却甚觉蹊跷,不由得惕然心惊。
列位试想,以贾家荣府为例,此一宅中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家生子亦人口繁重,每天各样差遣数十成百,其中人情纠葛亦如缠麻。这样的一盘大棋中,绝对隐藏着另外一张面目,而这一点,恰被一位极其神秘,只出场一次的耳聋老嬷嬷点破!列位着眼,且看贾宝玉大承笞挞一回,因招惹伶人蒋玉菡被忠顺王府长史登门喝问,贾政已然心有余悸,正待要训斥贾宝玉。
岂料,就在这个节骨眼,忽从庶子贾环口中听闻,荣禧堂大丫头金钏儿跳井之事,登时五雷轰顶!贾政惊疑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故而,为了掩住众人之口,为了荣禧堂的颜面,贾政这才喝令拿住贾宝玉,大加笞挞,以儆效尤!而就在这时,曹公环环相扣之妙法出现神来之笔,一个老嬷嬷出现了!
贾宝玉自知凶多吉少,开始满院子好找人给贾母王夫人传话。不想一个人影也没有,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嬷嬷出来,贾宝玉便赶上来拉住她,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谁知,那老婆子竟然耳聋眼花,耳不对音!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听作跳井,按正常,既然是耳聋之人,听不清贾宝玉说什么,那么老婆子就该支吾或走开才是。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老婆子竟笑道,跳井让她跳去,二爷怕什么?接下来,那老婆子又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就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说完这两句话,那老嬷嬷果然兀自走开了!这耳聋真是妙!列位细细品味,这老婆子虽然是个耳聋之人,说的话却很准确!金钏跳井之后,王夫人是如何料理其后事,耳聋的老嬷嬷竟然全都知晓。
王夫人唤她母亲上来,拿了五十两银子、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她母亲磕头谢了出去。就是这般轻描淡写,金钏儿跳井死了,王夫人赏赐五十两银子做后事,金钏儿之母不仅不能有丝毫怨怼,还得磕头谢恩。而耳聋的老嬷嬷对这等事,却能如此流利准确的道出料理方法,这意味着什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等人命之事,在贾府里出现过很多,以至于府中最耳背耳聋的老嬷嬷,都熟知这等事的处理办法,众人已然深知底里,见怪不怪。理清了这一点,贾府这座深宅,也就愈发阴暗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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