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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千面:论献帝东迁时的群雄百态

历史 胖咪三国史

天子播越,宫庙焚毁,是以豪桀发愤,沛然俱起。

兴平元年(194)三辅大饥,二年(195)献帝出奔关东。翌年(196)曹操迎献帝迁治许县,改元建安。

关于献帝东迁始末,我之前亦有探讨。但集中在流徙过程,对诸多派系势力的立场冲突,则略而不表。

实际献帝东迁,是大量政治集团的倾轧与妥协造成的意外结果,其中牵涉了关中诸将(董卓余孽)、白波军(幷州西河贼人)、张杨、吕布、袁绍、袁术与曹操,甚至连匈奴人都曾入场搅局。可谓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本文主要以“地方势力”为线索,探讨献帝东迁时的各地军阀立场,借此解释并澄清一些常见误区。

献帝东迁,仿佛一场精彩纷呈的罗生门。豪强各怀鬼胎,军阀各执一词,大量细微线索被隐藏在史书的曲笔之中,抽丝剥茧,方能看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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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波军为何参与护驾

献帝出奔,是在黄门侍郎钟繇(荀彧同乡)、丁冲(曹操舅子)以及王必(曹操心腹)的策划下发起的。

但护卫献帝出奔的将领,则是董承、杨定与杨奉。

董承是献帝丈人,立场还好理解;至于杨奉,则是白波故帅。出奔途中,为了阻击凉州兵的追击,献帝还临时招募了白波余孽韩暹、胡才、李乐。

(杨)奉急招河东故白波帅韩暹、胡才、李乐等合,与傕、汜大战。--《魏书 董卓传》

考虑到白波军曾是董卓集团的大敌,因此也就有必要探讨白波军的立场问题。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后汉书 献帝纪》

白波军的老巢在幷州西河郡,本属黄巾支党。因为最初起事于西河白波谷,因此被称作“白波军”。

西河的地理位置很值得注意。这是解释其立场变化的线索之一。

西河是“六郡”之一。所谓六郡,即凉州的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四郡,与幷州的上郡、西河二郡。

六郡是东汉政府招募武士的兵员池,比如董卓年轻时就曾“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可知同在边地的六郡,民俗与环境应该比较接近。

汉桓帝末,(董卓)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魏书 董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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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

考虑到董卓集团中存在大量的幷州人(丁原故将),崛起于幷州西河的白波军,自然与董卓存在从“对立”到“联合”的基础。

另一方面看,关中集团曾经历过并、凉派系的倾轧,幷州集团(王允、吕布为代表)杀董卓,凉州集团又杀王允(192)。最终导致并、凉互不相容。

傕、汜等以王允、吕布杀董卓,故忿怒幷州人,幷州人其在军者男女数百人,皆诛杀之。--《后汉书 董卓传》

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杨奉与李傕不睦。最终挟持献帝逃离长安,脱离凉州集团的控制。

白波军的老巢在幷州;首领杨奉虽然出身司隶河东(接壤西河郡南侧),但与李傕等“凉州大人”的立场毕竟不同。

杨奉,白波帅耳,犹知(李傕)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拜宠之,犹不肯尽力也。--《献帝起居注》

籍贯与立场问题,是白波军与董卓集团从对立走向联合、又从联合走向对立的原因之一。这与初平三年(192)并、凉火并的逻辑是相似的。

去卑在护驾中的定位

去卑是南匈奴右贤王(《献帝纪》作“左贤王”),曾参与过护驾献帝。

在《魏书》中,去卑参与护驾的记载完全被省略。但在《后汉书》中依然可以发现若干线索。

建安元年,献帝自长安东归,右贤王去卑、与白波贼帅韩暹等侍卫天子。--《后汉书 南匈奴传》

按记载,去卑与白波帅在半途合兵,共迎天子。考虑到南匈奴世居幷州,可知韩暹、胡才等白波故帅,并未离开西河(属幷州)大本营。

千人千面:论献帝东迁时的群雄百态

献帝东归,右贤王去卑侍卫天子

如按《后汉书》记载,去卑回归匈奴王庭,当在建安元年(196)。

及车驾还洛阳,又徙迁许,然后(去卑)归国。--《后汉书 南匈奴传》

实际并非如此。

因为建安二十一年(216)南匈奴单于呼厨泉来邺县(曹魏首府)朝贡时,被曹操滞留不遣,反而将去卑派去监国。

二十一年,(呼厨泉)单于来朝,曹操因留(单于)于邺,而遣去卑归监其国焉。--《后汉书 南匈奴传》

这个“归监其国”可谓意味深长。可知去卑很可能在建安元年至二十一年(196-216)的二十年时间中,被长期扣在曹魏做人质。

《晋书》也有曹魏利用去卑“诱质”呼厨泉单于的记载,与《后汉书》互为补充。可见去卑在此事中的立场与定位。

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晋书 江统传》

如果结合“南匈奴遭到曹操肢解,分割为五部加以控制”的背景,那去卑大概在长期的“质子”生涯中,已经被彻底同化,因此取代了呼厨泉,成为曹操安插在匈奴王庭的新任代理人。

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南匈奴)众为五部。--《晋书 匈奴传》

由于曹操扣押“护驾功臣”,手段颇为卑劣,因此去卑参与护驾一事,不见于《魏书》,而见于《后汉书》。这大概属于魏晋史家的“为尊者讳”。

吕布为何不参与护驾

长安沦陷时(192),吕布曾挟献帝密诏出奔关东。可惜彼时关东“自立天子”(幽州牧刘虞),因此没人拿献帝的命令当回事。吕布最终竟沦为关东诸侯的打手,长期流徙各势力之间。

献帝出奔(195)时,曾驰召吕布护驾。问题在于彼时吕布正忙于与曹操作战,在兖州脱不开身。

乍看之下,似乎吕布有心无力,但真相并非全然如此。

因为翌年(196)献帝入洛阳时,又再次招募吕布护驾,但吕布托言“粮草不足”再度拒绝前来。

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吕)布来迎。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遣使上书。--《英雄记》

吕思勉对此亦深信不疑,甚至在《三国史话》中替吕布辩解,称其“穷得连开拔费都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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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军无畜积,不能自致,遣使上书

如果说吕布首次拒绝,尚情有可原;那二次拒绝,无疑是坐观成败。

因为建安元年(196)时,吕布已经进驻徐州,并收了袁术贿赂的二十万斛大米,还趁乱偷袭下邳,断了刘备的后路。

(袁)术虽不敏,奉以生死。(吕)将军连年攻战,军粮苦少,今送米二十万斛。--《英雄记》

此时的吕布,要地盘有地盘,要钱粮有钱粮,哪有什么“困顿不能自致”的道理?

可见吕布在脱离朝廷、转战中原的数年里(192-196),思想无疑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实的一面再度占据上风,对献帝也就剩个“面子客气”了。

吕布后来还给献帝写信,诡称“本想护驾,但知道曹操忠诚,因此不敢争功”。前后相悖,委实可笑。

(吕布)复遣使上书于天子曰:“臣本当迎大驾,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许。臣为外将,欲以兵自随,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进退未敢自宁。”--《英雄记》

袁绍为何不参与护驾

关于袁绍拒绝护驾的原因,我之前撰写过多篇文章,但主要是从“挟天子”能获得的利益角度出发。实际除此之外,另有原因。

这就是袁绍在奏疏中所称的“冀州方有北鄙之警”。

后会銮驾东反(即献帝东迁),群虏乱政。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魏氏春秋》

袁绍并非信口胡说。兴平二年至建安元年(195-196),他确实受困于外患。

其一是臧洪之乱。

因为兴平年间(194-195)张邈勾结吕布谋夺兖州,袁绍派兵帮助曹操平叛,最终杀张邈兄弟,夷三族。

但张邈的哥哥张超,是臧洪的故主,且臧洪已经被关中朝廷策反,因此借口替张超报仇,遂举(兖州)东郡叛乱。

兖州东郡与冀州魏郡紧邻,袁绍的首府邺县就在魏郡。后院失火,不得不集中力量平叛。且围攻“历年不下”(195-196),因此抽不开身。

(臧)洪由是怨(袁)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魏书 臧洪传》

其二是抗击公孙瓒。

在东郡之乱同时(195-196),袁绍又与公孙瓒大战于河北,先锋鞠义与公孙瓒在前线又相持一年。

兴平二年,(鞠义)破瓒于鲍丘,斩首二万余级。瓒遂保易京,开置屯田,稍得自支。相持岁余。--《后汉书 公孙瓒传》

最终迎接献帝之事,就被彻底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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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有北鄙之警

当然,从历史发展来看,袁绍本就对迎接献帝不甚上心。而突如其来的战争危机,也使得袁绍无暇西顾,更谈不上遣使迎接了。

袁绍的谋士郭图,虽然曾赴河东纳贡,但袁绍并未采纳其建议,大概也是军事压力使然。

袁术的诡计

“仲家皇帝”袁术,也曾参与迎接献帝一事,虽然记载相当隐讳。

袁术是个图谋篡汉的野心家,早在袁绍提议拥立刘虞(190)时便因为“惮立长君”而加以阻挠。其实是他自己想做皇帝。

(袁)绍议欲立刘虞为帝,(袁)术好放纵,惮立长君,托以公义不肯同。--《后汉书 袁术传》

在献帝狼狈出奔时(195),袁术觉得汉廷气数已尽,紧锣密鼓地张罗称帝之事。

兴平二年冬,天子播越,败于曹阳。(袁)术大会群下,因谓曰:“今海内鼎沸,刘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隐喻称帝),于诸君何如?”--《后汉书 袁术传》

献帝前脚刚刚定都许县(196),袁术后脚就在寿春僭号(197)。

像袁术这样的篡汉贼子,自然没有心思去迎接献帝。可笑的是,袁术不想迎接献帝,却也不想让别人迎接献帝;还派了一个叫苌奴的将领,去半道上阻击曹操,搞得曹操也无法迎接天子。

(曹操)遣曹洪将兵西迎(献帝),卫将军董承与袁术将苌奴拒险,洪不得进。--《魏书 武帝纪》

袁术年轻时,喜欢驾豪车在洛阳街市横冲直撞,绰号“路中悍鬼”。看他阻挠曹操迎接献帝、还打得曹洪“兵不得进”的疯狂举动,可知名副其实。

(袁)术为长水校尉,好奢绮,盛车马,以气高人。谣曰:“路中悍鬼袁长水。”--《北堂书钞》引《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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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中悍鬼袁长水

袁术的行为,属于标准的“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陈寿骂其“放纵”,不为虚言。

洛阳的“三头怪”格局

献帝在洛阳时,“宫室烧尽、悉为丘墟”,乃至百官出行樵采,饥死墙壁间。可见小朝廷是难以维系的。

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饥死墙壁间。--《魏书 董卓传》

但是即使在穷途末路的绝境,洛阳小朝廷也依旧乌烟瘴气。诸将忙于党争,昼夜不休。

会天子还洛阳,韩暹、杨奉、董承及(张)杨各违戾不和。--《魏书 董昭传》

彼时洛阳存在三大派系:其一是以董承为首的外戚党;其二是以韩暹、杨奉为首的白波党;其三是以河内太守张杨为首的新势力。

董承、杨奉等人是早期的护驾功臣,张杨则是在河东安邑为献帝提供粮食补给的新人。

建安元年,杨奉、董承、韩暹挟天子还旧京,粮乏。(张)杨以粮迎道路,遂至洛阳。--《魏书 张杨传》

张杨仗着自己有粮食,骄矜自大,与旧人(董承、白波帅)违戾不和。张杨还在洛阳为献帝修筑宫殿,起名“杨安殿”,心思可见一斑。

七月,帝还至洛阳,幸杨安殿。张杨以为己功,故因以“杨”名殿。--《后汉书 董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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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以为己功,故因以“杨”名殿

在旧人势力(董承、白波帅)的排挤下,新人张杨的日子不好过,一怒之下竟带着粮食走了。如此一来,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张)杨欲迎天子还洛,诸将不听;杨还野王。--《魏书 张杨传》

绝境之下,旧人之间再度发生了党争。

随着张杨离去,原有的“三头怪”格局被打破,成为了“双雄会”。问题是白波党有韩暹、杨奉、胡才、李乐四人(可能还包括匈奴酋长去卑);外戚党只有董承一人,一下子落了下风。

董承本是勾结袁术,阻挠曹操护驾的贼子(见前文引注《武帝纪》);在白波帅坐大的情况下,竟又反过来勾结曹操,希望借曹操的力量轰走白波帅,自己一家独大。

(韩)暹矜功盗睢,干乱政事。董承患之,潜召兖州牧曹操。--《后汉书 董卓传》

随着曹操的武装介入,白波帅是被轰走了,董承的快活日子也到头了。随着衣带诏事件(199)的爆发,董承集团也随之覆灭。

小结

兴平末年(195)至建安元年(196)的献帝东迁始末,夹杂牵涉了无数关东军阀,几乎所有头面人物,都参与其中。不仅二袁、曹操、吕布等人先后粉墨登场,甚至连匈奴人都入场搅局,可谓精彩纷呈。

由于曹魏政权的最终胜利,魏晋史家在“迎接天子”一事上,对曹操之外的诸侯,也便不甚着墨,甚至刻意忽略。因此不得不抽离史笔中的细微线索,还原构建事件始末。

所谓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我是胖咪,企鹅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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