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吃的炒茄子叫做“绝代佳人”,我们吃的这个烤茄子,它的名字叫做“飘”。
和别的菜蔬相比,茄子显得有点特立独行。首先,它有好几个名字,江浙沪一带都叫落苏,上海大都市这么叫,我偏僻的老家也这么叫。像古人一样有名有字有号的,讲究。
落苏,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小公主。
乡下人家都有一个菜园子,外面围着竹子或者木片的栅栏,里面就是个独立的国度。每一样蔬菜都有自己的种植领地,黄瓜、丝瓜需要竹扦牵引,南瓜冬瓜藤蔓攀缘,基本种在菜园的边沿,韭菜青葱只要有方寸之地就可以疯长。向日葵骄傲地戴着金黄色的皇冠,像一溜士兵一样排在行道旁。茄子,不,我们喊它“落苏”更合适,它的领地比较中心,是菜园子的CBD。清明过后种下秧苗,不久就会开出黄蕊紫边的花苞,五瓣相连,五个棱角犹如绣上了丝绒。端午过后,一群穿着紫色或白色裙子的姑娘们就娉娉婷婷站在那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婉而姝静。
刚从菜园里摘下来的茄子,灵魂还在茄身上,怎么吃法都很美妙。蒸着吃,米饭快熟时候,揭开锅盖,扔上几根茄子,饭焖熟了,茄子也软绵了。撕开捣碎,放上猪油或香油,酱油、醋、蒜泥,剪根辣椒,撒点葱花,一两分钟一道可口凉菜就齐活了。
还有炒茄子,几乎是每户人家的饭桌日常。邻居间送茄子不是几根送的,往往是一竹篮。蒜泥焖茄、番茄炒茄,豆角、土豆和茄子一起做成“地三鲜”。但最好吃的,往往是回忆。作家池莉描写的一道炒茄子,叫做“绝代佳人”。辣椒切成丝,茄子被削得又薄又细,一片片从刀口飞出,就像一阵阵秋风摇落垂柳的叶。锅烧热冒起了青烟,先把辣椒倒进去煸了一煸,辣椒一出香味,就被盛了出来。接着茄子下锅,飞快地炒动,水汽一收,辣椒下锅。这时才往锅里倒油,油下去,菜软了,盐是最后放的,炒两把,锅铲有了稍微的涩意后,围着菜撒一点水,盖上锅盖。转身拿碗,就可以盛出来了。
这是秋天的辣椒,也是最后一茬秋茄子,用木柴烧的火,锅盖是杉木做的,不上油漆,再加上极度的饥饿,池莉介绍的这碗炒茄子,成了她们一生中举世无双的美味,也是我几十年来脑海里对儿时菜园、土灶的深刻回味。
《本草纲目》里茄子的释名除了“落苏”之外,还叫做“昆仑瓜、草瘪甲”,隋炀帝给茄子取了个很磅礴的名字,叫做“昆仑紫瓜”。“茄有圆如瓜蒌的,四五寸长,有青茄、紫茄、白茄。”这样的圆茄肥嫩如玉,拿来做烤茄子,是最合适不过了。切成两爿,敞胸露怀,撒上香油蒜泥,茄子就和这些鱼啊肉啊一起,在炭火的烧烤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在啤酒的迷蒙中穿越黑夜的漫长。
那天,我们一边就着烤茄喝冰啤,一边听流浪歌手唱《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响起,告诉我你曾来过这里——有个同学,当着大家的面,没能忍住流下的泪。
凡是到达不了的都是远方,凡是回不去的都是故乡。年少的时候,我们曾那么迫不及待地向往远方。而现在,如果可以,站在记忆的旅途,寻找来时的线索和儿时的村庄。金黄色的落叶堆满心间,我们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北岛说:“那时我们有梦,如今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池莉吃的炒茄子叫做“绝代佳人”,我们吃的这个烤茄子,它的名字叫做“飘”。(邱仙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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