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这座城市浸润多年,我对它愈发迷恋。或许因为是一个怀旧的人,我对北京日新月异的时髦和摩登之处并不“感冒”,因为这些内容可以复制,也能够在其他城市轻松找到,真正让我迷醉的是北京在几千年光阴中沉淀、积累、淬炼的大度包容、安稳泰然和华贵雍容。这些东西是一个城市卷轴中打底子的颜色和骨子里的风韵,是不能轻易被复制和取代的。
有几年时间,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北京的各个胡同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行走过程中,经常有想象不到的惊喜:一大片低矮的中式平房中,一座废弃的西式小楼鹤立鸡群,兀然矗立。用手机一检索,原来这座陈旧的小楼有着显耀的历史,但后来渐渐失去了光彩;一座大门紧闭、毫不起眼的小院落,墙外贴着一个牌子,标明是某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曾经的居所;槐荫庇日的胡同里,即使正午阳光正盛,光线仍显得有些幽暗,两侧的大杂院里传来“嘁里咔嚓”用锅铲在铁锅中炒菜的声音,一缕缕饭菜的香味随之飘来,那是流动在这座城市上空的烟火气,几千年来未曾消散。北京的韵味,不就是这种在寂静里掩藏着岁月的风起云涌、在平凡中措身的卓尔不群吗?
北京这座城市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历史上,金、辽、元、明、清以及后来的民国时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作为首都有八百多年的时光,不知见证了多少变动纷争;但变动中又因某种坚固力量的存在形成了一种“不变”,得以让北京的文化根脉和精神内涵绵绵不绝、延展至今。就像一条河,虽然有回旋往复,有迂回曲折,甚至有背道而驰,但始终在奔流向远方。我想,汇聚成这条河的一粒粒水滴和一朵朵浪花,应该就是这里的人们人性中的力量吧。他们一代代生活在这里,挣扎、拼搏、坚守、默默生长,用弱小的力量对抗着坚硬的世界,所以当世界一次次天翻地覆地巨变时,他们的精魂仍能保留下来,并坚强地附着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城市的卷轴上涂抹上属于自己的色彩。
而最弱小的儿童在这个变动过程中承担什么样的角色,有什么样的经历呢?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汩汩升腾,让我萌生了书写儿童文学作品的冲动。
文化古城的童年珠串
北京是一座底蕴深厚的文化古城,无数文人墨客曾在这里书写。他们被这座城市塑造,同时也在用文学塑造这座城市。“北京学”,足以成为一门专深的学问,像大海一样浩渺无垠、深不见底,惹得无数人在其中涵泳遨游、怡然适意、如痴如狂。
关于北京的儿童书写也是蓬勃发展、蔚为壮观。从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到凌叔华的《古韵》,从张之路的《吉祥时光》到周敏的《北京小孩》,儿童文学作家们一直在书写北京,近些年知名成人文学作家叶广芩“试水”儿童文学的《耗子大爷起晚了》《花猫三丫上房了》等也是风生水起、备受好评。这些作品或回忆往事,或记录当下,或风趣幽默,或优美诗意,绘制了一幅幅活色生香的北京童年画卷。如何在三千弱水中撷取属于自己的一勺,让它们荡漾出独特的、有趣的、直击心灵的儿童故事,让我苦苦思索。
那段时间我集中阅读了大量现当代文学名家、学者撰写的关于北京的回忆文章、风土记载、随笔杂记、正史别传,试图一点点接近这个城市,为自己的文学创作开垦出一片富饶的土壤。大量的阅读和积累让我对北京和北京的童年场景有了全面、扎实的认识,北京这座宏大而笼统的城市也渐渐变得亲切、具体和生动。就像潮水退却后,海岸边的石头露出来一样,我的文学版图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京味童年”系列呼之欲出。
因为关注儿童在城市和社会变动中扮演的角色和成长的经历,我把他们分别投放到不同时代的北京,观察他们在特定环境下的命运遭际和心路历程,以此来探讨“大时代”与“小孩子”的关系,思考儿童成长的命题。“京味童年”系列的前三部《落花深处》《雪落北平》《天下太平》,故事的背景分别是二十世纪二十、三十、四十年代的北京。《落花深处》中的女孩静之生活在军阀混战、民生凋敝时期的北平,因为父亲从南方到北平任职,静之全家搬到北平,见证了时局的混乱、人生的百态和纯真的美好;《雪落北平》则发生在抗战时期沦陷后的北平,战争让女孩蓁儿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哥哥姐姐们一个个离开北平,偌大的城市只剩她一个人。她就像一株小草一样,坚强地生长,默默等待春天的到来;《天下太平》则写的是从抗战胜利后到新中国成立前夕的北平,女孩思捷向往亲情和温暖,见证了以爷爷为代表的故宫人护佑国宝安全无虞的故事。女孩们在不同的时代遭遇了不同的故事,她们彷徨过、迷茫过、无助过,但凭借坚强、勇敢、向上的品质,走出泥潭、实现成长。
因为是发生在特定城市里的故事,这个城市的布局结构、房屋建筑、时令节气、风土人情等都会对故事的行走、人物的塑造等起到关键作用,以决定这个故事只能发生在此地而非彼处。在写作“京味童年”时,我花了大量笔墨描写北京的胡同街巷、风俗习惯、古迹名胜,来为作品增加浓厚的北京色彩,但我不想让这些内容是悬浮于整个故事之外,仅仅是生硬呆板的背景板、空洞的空间符号和用来“炫技”的夹生又肆意的填充,而是让它们参与到整个作品的内部构造和肌理刻画中,从而是与小说的人物和故事一起流动的、生机勃勃的。《落花深处》我写的是老北京的胡同,《雪落北平》写老北京的图书馆,《天下太平》写故宫,都是让它们来作为作品的支点,就像牢牢揳进去的钉子一样,人物和故事围绕它们纵横交错地展开。北京这座城市便被牢牢织入作品中,而不是轻飘地飞走,与南京、上海、苏州、扬州或者其他城市混淆了面目。
为童年添上书卷气
老舍先生堪称“京味文学”的开山鼻祖,他一系列描写北京的作品为这座城市赋予了鲜明的文学色彩。不过,因为老舍先生的作品以书写北京底层百姓为主,受此影响,很长时间内,人们对“京味”的认知过多局限在底层百姓和民间文化的一面,但其实北京作为人文气息浓厚的文化古城,曾经有大量的知识分子和读书人在这里生活和书写,为北京增添了书香的一面。“京味童年”就关注了那些年代北京城里的读书人,窥探他们的文化心理和精神追求,正因为这个原因,“京味童年”被评论家认为有浓郁的书卷气。
“京味童年”中有大量读书人形象,他们不忘初心,坚守底线,即使身陷困境,但身上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士”的品格永不磨灭,孩子们受他们的影响,也成为一个个大写的人。《落花深处》中的父亲是个耿介正直的读书人,迂腐的书生气让他在官场中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但他牢牢坚守内心的操守,绝不同流合污;《雪落北平》中,父亲是国立北平图书馆的留守人员,在沦陷的北平苦苦守护图书馆的珍贵图书,同时也是守护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不被断绝;《天下太平》中,爷爷是故宫博物院的院长,本着“国宝在,人就在”的信念,默默护佑故宫和故宫国宝平安无虞。
这些读书人的形象几乎都有原型可考。马衡、王世襄、郑天挺、郑振铎、邓稼先、孟森,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上的民族气节和士人风骨让人充满敬佩,督促我用文学手法虚实结合地化入到文学作品中。这些文人精神春风化雨一样融入到作品的骨血中,引领书里书外孩子们的成长,也让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永远闪光。
突破时空的童心与成长
儿童文学的写作归根结底是要关注孩子的生活状态和心灵世界,帮助和指引他们更好地成长。“京味童年”中的故事背景与现代的孩子有一定的距离,但并不妨碍他们进入作品,与作品中的小主人对话。
每个孩子的成长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会面临各种困难,而成长就是冲破一个个磨难,让灵魂实现蜕变和升华的过程。小读者们和作品中的小主人公一样,会面临静之初到新环境的不适和困惑,要和蓁儿一样应对亲人离开自己的孤独和痛苦,要像思捷那样学会自己舔舐流血的伤口,让裂开的伤疤尽快愈合……这种强大的力量恰恰源自弱小的儿童,正是童真、童心和童年无比宝贵的地方。
另外,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离不开爱和温暖。亲情是我在“京味童年”中一直书写的主题,作品中的女孩们都有一个亲密有爱的家庭,亲人的呵护和家庭的温暖是她们最依赖的港湾。如果说她们在成长过程中不得不面临风浪,那亲情就是一艘最坚实的小船,为她们挡风遮雨,并带领她们驶向晴朗的彼岸。
北京这座城市有太多值得书写的内容,“京味童年”系列我也将会持续写下去,并进行不断地尝试和开拓。在即将出版的《回眸》中,我试图更直接地把小读者拉到故事中,营造了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两个时空,让两个生活在不同年代的北京女孩霁初和雪晴隔空对话。我还在酝酿一部描写京剧的儿童小说,让孩子们跟随古老的京剧感受到新鲜的“京味”魅力。对北京的书写好比是一条河,流着流着,我的故事从过去流到了现在也说不定,未来或许会有表现当代北京儿童生活的作品出现,成为我文学版图中的新成员。一代代孩子在北京的成长经历彼此勾连,互相映照,把童年照亮,也为北京添彩。
原标题:“大时代”里的“小孩子”
文/王苗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贺梦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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