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
《驺虞》是《诗经》当中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诗歌。《毛诗传》认为这首小诗中的“驺虞”是一种宅心仁厚的神兽,而鲁诗和韩诗则将驺虞视为一类侍奉君王的特殊官员。究竟他们的说法孰是孰非呢?
(上期文章:揭秘《山海经》中的神兽“驺虞”:它是真实动物还是古代传说?)
在那些记载过驺虞的古籍文献中,凡是成书年代早于《毛诗传》的,都没说驺虞是一种仁兽,至少我检索的结果是这样。
也不知道毛亨、毛苌指驺虞为仁兽的依据何在。两位毛先生虽以仁兽为《召南·驺虞》作注,但这篇诗歌中的驺虞,我几乎可以断定,它跟仁兽没什么关系。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𫎆,于嗟乎驺虞!
——《诗·召南·驺虞》
很明显,这是一首描写春日田猎的诗歌,因为诗人在两个乐章的第一句中,写到了刚刚吐芽儿的芦苇和蓬蒿。《毛诗传》说,诗人作诗的目的,旨在感叹猎手们受到文王教化的感召,仁心仁术,譬如驺虞。
我必须承认,《毛诗传》的这番解释我根本看不懂。在古人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猎手才算搜田以时,仁如驺虞呢?《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裴松之注中记载了这样一个小故事:
《魏末传》曰:帝常从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树立之意定。
——《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裴注引
上面这个故事里说,魏明帝曹睿还没有当上太子之前,曾经陪同父皇曹丕外出射猎。曹丕射杀了一头母鹿而命曹睿射杀其子。曹睿不但抗命不从,还为母鹿的死伤心流泪。
他的眼泪——无论是真诚还是作秀——感动了曹丕,曹丕遂坚定了决心,要把皇位传给这个宅心仁厚的儿子。
如果我们用曹丕的眼光去看《召南·驺虞》中的那些猎手,他们或许是射术精湛的武士,但绝不能和宅心仁厚扯上关系。
因为首章“壹发五豝”是说猎手们箭无虚发,悉数射在了母猪的身上。而次章“壹发五𫎆”则表明猎手们连失去母亲的小猪仔也没有放过。似此大开杀戒、斩草除根,哪一点儿像《毛传》说的“仁如驺虞”呢?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抨击猎手们的残忍。因为在中国古代,田猎的性质在许多时候就等同于军事演习。演习越接近实战,场面就可能越是血腥。
而古代作家们描写这些血腥场面的时候往往不是目不忍视,而是津津乐道的。比如班固在《西都赋》中描写的这一段田猎场景:
于是乘銮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遂绕酆鄗,历上兰,六师发逐,百兽骇殚。震震爚爚,雷奔电激,草木涂地,山渊反复,蹂躏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
尔乃期门佽飞,列刃钻𬭤,要趹追踪,鸟惊触丝,兽骇值锋。机不虚掎,弦不再控,矢不单杀,中必迭双。飑飑纷纷,矰缴相缠,风毛雨血,洒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厉,猿狖失木,豺狼慑窜。
尔乃移师趋险,并蹈潜秽,穷虎奔突,狂兕触蹶。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脱角挫脰,徒搏独杀。挟师豹,拖熊螭,曳犀牦,顿象罴,超洞壑,越峻崖,蹶崭岩。巨石𬯎,松柏仆,丛林摧,草木无余,禽兽殄夷。
——《西都赋》
“草木无余,禽兽殄夷”,说明田猎就是追求杀获越多越好。而“风毛雨血,洒野蔽天”的恐怖场景,在班固眼里却是王师耀武扬威的明证。
不要轻率地指责班固残忍,因为就连杜甫也说过“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之类的话。而他们二位,在历史上都是被公认的纯儒。只是不晓得这二位纯儒会如何看待《毛诗传》中那段“仁如驺虞”的道德演义呢?
聊了这么多,再让我们把话题说回到《召南·驺虞》。诗人在“壹发五豝(𫎆)”一句之后紧接着便感叹道“于嗟乎,驺虞”。从逻辑上推论,他不可能是感叹猎手们宽厚的仁心,而更有可能感叹他们精湛的武艺。
以文脉而论,“驺虞”无论如何是不该朝着“仁兽”的方向去做理解的。其实早在汉代,就有鲁诗和韩诗做出过与《毛诗传》不同的解释。他们两家都不认为此处的驺虞是指仁兽,而是一种官职。他们说:
驺虞,天子掌鸟兽官。
——《诗三家义集疏》
传说自周朝开始,王家的苑囿池园便设置了专门的负责官员,号为“虞人”。鲁、韩两家诗认为“驺虞”之“虞”就是虞人的意思。至于“驺”,则极有可能是园囿的名称,即驺囿。
照这样去理解,“于嗟乎,驺虞”的意思应该是:啧啧,驺囿的虞人真了不起(指箭无虚发)!
参考文献:
《山海经》;
罗愿《尔雅翼》;
孔颖达《毛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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