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认为,苏东坡是在宋神宗元祐二年(公元1079年)被贬黄州之后开始走向人生巅峰的,这一年苏轼43岁,“莫须有”的“乌台诗案”把他的一腔报国之心敲打的粉碎,他从此走向了人生低谷,人总是在低谷开始走向人生最高峰的,苏东坡也一样。
(苏东坡谪居黄州微缩景观)
历经牢狱之灾的苏东坡被扔到黄州后,他没有了朝堂的牵绊,不再需要尔虞我诈,他在贫病交加,穷困潦倒的境况之下,获得了超然物外、怡然自乐的人生体验,他开垦了自己的“东坡”,他建了自己的“雪堂”,他在这里他三咏赤壁,他在这里“夜饮东坡醒复醉”麻醉自己,但他最终获得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坦然自若,所以,读苏东坡的诗词文章,黄州时期的作品要格外注意,比如这一首《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首词作于东坡贬居黄州的第四年,是苏东坡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最有名的是篇末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句,常常被当作对联书写在书法作品里。
但这首词里,还有太多值得学习的东西,我们该细读这首词:
张偓佺,就是张怀民,又字梦得,这一年,他也谪居在黄州,此时的他,不但坦然自适,在他住宅的西南长江边上,建了一个亭子作为他陶冶性情之所,就是苏东坡笔下的“快哉亭”,这个亭名是苏东坡给取的,苏辙还写了一篇《黄州快哉亭记》,描绘亭子周围的山光水影,这首词算是那篇散文的姊妹篇。
(黄州快哉亭)
其实词的字面意思简单,但其中的相应典故却需要仔细理解。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落日时刻,卷起绣帘眺望,快哉亭下的江水与天空相接,远处的夕阳与亭台相映,景色空阔无际,我知道,为了我的来到,你特意在窗户上涂了暂新的油漆,色彩犹新。这一句是写景,没有典故,但景语即情语,友情也在其中。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平山堂的时候,靠着枕席,欣赏江南的烟雨,遥望远方天际孤鸿出没。眼前的景象,让我又体会到欧阳醉翁词中所描绘的风景:山色若隐若现。这两句也写景,也有抒情在内。
(现在的平山堂)
平山堂,是欧阳修在庆历年间修建的,在今江苏扬州瘦西湖蜀冈法静寺内。关于平山堂,王象之在《舆地纪胜》描写说“负堂而望,江南诸山,拱列檐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里称它“壮丽为淮南第一”。这跟“快哉亭”很像,因为快哉亭是“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苏辙《黄州快哉亭记》)。
“山色有无中”有典,出自欧阳修。欧阳修是苏东坡的老师,所以他有机会在平山堂玩乐赏景。欣赏那里的江南烟雨,欣赏“杳杳没孤鸿”的景色,也欣赏到了欧阳修所描绘的“山色有无中”境界并时时记起(欧阳修《朝中措》有“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那是一种江南特有的山色:若隐若现、若有若无、高远空蒙。
(国画:山色有无中)
还有,这里的“杳杳没孤鸿”很重要,因为这个孤鸿跟苏东坡当下的境况相似,他一个人被扔到了黄州,很像那只孤鸿,你看,景色之中也包含抒情。
接下来还有——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一千顷,指江面广阔,水面像镜子一样十分明净,远处山峰翠绿的影子倒映其中。紧接着,又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出现了……忽然江面波涛汹涌,一个白头渔翁驾着小舟在风浪中掀舞。苏东坡抓取景色非常典型,一个老翁,在江浪骤起时,他不惧怕,不退缩,他被风浪里掀起又落下,这种拼搏起伏,让我们想起《老人与海》那个与海浪搏斗的老人,他多像在宦海里浮沉的老东坡啊,苏东坡在不停地强调:“你可以打死我,但你永远打不败我!”
(老人与海)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兰台公子,指宋玉,战国时,宋玉曾任楚国的兰台令,他曾经写过一篇《风赋》,写宋玉等陪楚襄王游兰台之宫,忽然刮起了大风,楚襄王披襟当风,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楚襄王不解,于是宋玉给他解释说,大王经受的风是“大王之风”,它“发耳明目,宁体便人”,是“雄风”;庶人经受的是“庶人之风”,它“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是“雌风”。
(宋玉像)
但苏东坡不认可宋玉,他挑宋玉的毛病,像宋玉这样可笑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庄子的风是天籁之说的,硬说什么风有“雄雌”(当然,宋玉写《风赋》旨在讽谏,并没有苏东坡说的这样简单)。
庄子的“天籁”说,出于《庄子·齐物论》开篇一段:南郭子綦批评颜成子“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苏东坡这里引用,他的大意是,风,是“天籁”,是大自然演奏的乐曲,把它分成雌雄是非常可笑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浩然气”,是典故,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紧跟着他解释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浩然气”是义在内心积累所产生的,不是义由外入内而取得的。苏东坡认为,一个人只要具备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就能在任何境遇中都处之泰然,享受到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他从白头老翁与风浪的搏斗中悟透了一个道理:
(海南的东坡像)
一个人,只要心中有“一点浩然气”,在内心坚持自己的原则,心地坦然,那么,在任何境遇之下,都可以泰然处之,就可以随时领略“千里快哉风”的快意自适。当然,这“一点浩然气”也让苏东坡一辈子不停栽跟头,因为他这样的特质,实在不适合北宋的官场。
这首词写作上最大的特色:是把写景、抒情、议论熔为一炉;词的内容表现了苏东坡身处逆境,泰然自适、豪放雄强的人格魅力,北宋有了苏东坡,“豪放词”终于形成气候。
(【爱唐宋词】之40,部分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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