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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會客廳·跨年場|何鑫:我們與自然,這麼近那麼遠

科學 澎湃新聞

世界會客廳·跨年場|何鑫:我們與自然,這麼近那麼遠

世界會客廳現場。澎湃新聞記者 孫湛 圖

2020年12月31日,澎湃新聞推出了“世界會客廳”跨年特別場,五位青年學者齊聚上海市虹口區北外灘,探討科技與人文的邊界。剛剛過去的2020年,各種“黑天鵝”齊飛,新的一年,我們將如何與不確定性共處。

講者何鑫是上海市自然博物館副研究員,他認為,疫情應該成為一次契機,人類需要再次反思人與野生動物之間的距離。

以下為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整理的發言摘錄,以饗讀者。

過去一年,相信很多朋友都想過這樣的問題:人和動物、人和自然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人類的歷史過程中,我們應該如何與野生動物、與自然相處?

這場疫情源自冠狀病毒,本質上它是生物界很自然的現象。很多人奇怪,病毒為什麼會攻擊人類?

和人類相比,病毒是非常簡單的生物,甚至有的學者認為,病毒並不能被稱為真正的生物體,因為它只有簡單的外膜和核酸結構。

作為單鏈的RNA病毒,新型冠狀病毒看似結構簡單,但直到今天,我們依然沒能把這樣一種疾病降低到正常的疾病水平。世界範圍內,新冠肺炎患者數量仍在增加。中國在防疫方面做得不錯,一些場景中,人們可以摘掉口罩生活,但世界仍然處在危機之中。

疫情最初,人們將矛頭直指動物。事實上,野生動物跟人一樣,本身會攜帶細菌和病毒,但很多時候,它並不會傳染給人。病毒和宿主的協同關係往往持續了上千萬年,也許因為人類在不經意間打斷了其中一些步驟,帶來了危機。

回到最初的武漢,很多人會聯想起華南海鮮批發市場。市場裡一度能看到各種動物,一些看起來像家養動物,一些相對罕見,並非人們日常生活可以直接接觸到,一些甚至在動物園也不一定能找到,比如旱獺、豪豬、貉,它們都集中在市場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公開售賣。病毒跨越不同物種需要一個培育的“溫床”,人類卻在市場中創造了這樣的“溫床”。

很多科學家做了相關研究,推測新冠病毒可能來自穿山甲、蝙蝠,還可能來自其他不同物種,至今仍然沒有定論。

回溯一下2003年的SARS,科學家們進行了長期研究,最終確定果子狸是中間宿主,它的終末宿主(terminal host)是人,最開始應該來自蝙蝠。

很多人認為,蝙蝠是帶給人類疾病的“惡魔”,但在這次疫情前,人們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找到野味商店、野味飯店,只為滿足自己的一絲食慾或者私慾。野生動物保護管理部門、研究者一直在從事野生動物的保護、救助工作,但很難將其禁絕。

近年來,法律法規做了很大努力,這些事件看起來減少了,但仍有露頭。2020年12月10日,上海崇明島偵破了一起案件,有人非法狩獵了近700只黃鼠狼。

很多人認為,黃鼠狼是“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是“好動物”,但研究證明,黃鼠狼具有巨大的生態價值——相較於家禽,更多時候,黃鼠狼是鼠類的天敵。

僅在崇明就有近700只黃鼠狼被一網打盡,它們的肉被用來製成醃製食品,皮毛製成工藝品,甚或衣服。

2020年12月,疫情在中國境內漸趨平靜,但即便在上海這樣的城市,類似的事件卻在重新露頭。可以想像,全國範圍內,殺害野生動物、不正當接觸野生動物的事件仍在繼續。

遇到問題時,很多人會想到,人類應該與野生動物隔離開,不應該接近它們,甚至應該將其一網打盡,但當問題漸緩時,很多人又重蹈覆轍,認為野生動物是用來吃的,是可以被玩弄的,這就是問題!

再回到2003年的SARS,很多人看到果子狸——它的標準名稱是花面狸——會覺得它是“罪魁禍首”。事實上,果子狸本身是中國華南地帶廣泛分佈的小型食肉動物,主要生活在亞熱帶森林中,人類並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它,但它卻一度出現在餐桌上。

蝙蝠同樣。2020年初,上海閔行區,有居民在自家吊頂內發現了蝙蝠,打電話給野生動物保護部門,讓他們把蝙蝠清理出去,甚至說“直接殺掉算了”。但所有的蝙蝠都在傳播疾病嗎?

看起來蝙蝠就生活在我們周圍,但實際上它距離人類很遠。人們有時會在夜晚發現蝙蝠,白天幾乎看不見——這是人與野生動物關係的一種縮影,蝙蝠在努力適應人類的環境,而我們人類卻對它們視而不見。

蝙蝠是典型的適應環境的代表。很多人會覺得蝙蝠是很小的一類動物,但它們的種類有近一千種。

在中國境內,特別是在寒冷的北方,蝙蝠並不常見。但在熱帶地區,比如東南亞,我們經常看到,蝙蝠就生活在人的周圍,相對而言,它們和人並沒有過多衝突。

很多人會“談蝠色變”。回溯歷史,國人曾把蝙蝠當成美好的象徵,因為它的名字有“福”的寓意。但人們對中國的蝙蝠知之甚少,對上海的蝙蝠更是知之甚少。

遇到問題時,人們會歸咎於野生動物,但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些野生動物有哪幾種、生活在什麼區域、種群數量如何,這是個巨大問題。

人類只是5000多種哺乳動物的一種。當我們認為,自己是世界的靈長、世界的主宰者時,需要意識到,並非所有哺乳動物都完全依賴人類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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哺乳動物類群。圖片來源:何鑫

哺乳動物類群裡,(上圖中)藍色區域是我們最“看不上”的齧齒動物,包括老鼠、兔子,橘黃色的就是蝙蝠,人類所在的區域是靈長類動物,靈長類動物很多,但所有靈長類動物的數量遠不及人類的零頭。

歷史上,人與野生動物曾經是什麼關係?人類的早期歷史裡有這樣一幅壁畫,動物是人類的獵物。當人類最開始離開非洲走向世界時,對於野生動物而言,人類是捕食者。但從最開始,人類就是捕食者嗎?並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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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早期的狩獵場景。圖片來源:何鑫

這張圖體現了初始文明前期,人類如何去捕獵。很大程度上,人類依賴馴化的第一種動物——狗。生物學裡,狗和狼其實是同一個物種,在大約36000年前被人類馴化。伴隨著馴化,人類開始遍佈整個世界。

最早在5萬到6萬年前,人類離開非洲,之後到達亞洲,期間還馴化了更多動物,它們成為人類主要的食物來源。比如,豬馴化於9000年前,8000年前的原牛變成了現在的家牛,還有如今的山羊、盤羊,來自距今一萬年前的歐洲野山羊。還有對人類歷史上起到巨大推動作用的家馬,距今6000多年前被馴化,還有驢。

學界認為,一些動物不是被人類馴化,而是主動接近人類,主動被馴化,比如說貓。

對於這些動物而言,人類是馴化者,某種程度上,我們成為這部分野生動物命運的主宰者。但與地球上所有的哺乳動物和鳥類相比,這些被馴化的動物是極少數的。

2020年5月29號,農業農村部曾經發布了《國家畜禽遺傳資源目錄》,明文規定了允許人們食用的、馴化的動物,傳統畜禽是17種,另外還有特種畜禽是16種,後者包括銀狐、北極狐、貉,它們屬於非食用動物。

再回溯武漢市場裡的動物,包括如今很多網絡熱門的養動物視頻,其中出現的動物並不在這份名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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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會客廳現場。澎湃新聞記者 朱偉輝 圖

人類傳統馴化的畜禽歷經五千到一萬年的馴化歷史,特種畜禽可能經過了近幾百年的馴化歷史,而(市場裡、熱門視頻中)人類直接接觸的野生動物可能是直接從野外捕獲的,這可能就是病毒的源泉——因為它並沒有經歷上千年、上萬年的篩選

我們常說,人類是猴子變的。實際上,人類這一物種的進化,伴隨著整個地球歷史的興衰。很多人認為,人類演化的早期就是一些靈長類動物從森林到了草原,但為什麼靈長類會去草原上生活?這就和地球的歷史、野生動物的變化息息相關。

很多時候,我們將早期的人類化石稱為“某某人”,但把黑猩猩稱作黑猩猩,黑猩猩距離我們只有600萬年的分化歷史,下一次去動物園看黑猩猩,是不是可以思考這樣的問題:人和動物究竟有多遠?

南方古猿是我們可以追溯到的人類最開始的家族源泉,距今500萬年前,興盛於非洲。在東非,他們離開了森林,來到了草原。比如著名的LUCY化石,上海自然博物館有它的複製品,如今肯尼亞的博物館也保留著南方古猿足跡的遺存,看起來和現在的人類沒什麼區別,但面孔和形象卻與黑猩猩更相似。

當時南方古猿和野生動物是什麼關係?前者是後者的獵物。這些動物看起來和現在的老虎、獅子很像,但它們的體型沒有今天的老虎、獅子那麼大,只有如今豹的大小。換言之,作為被捕食者是最初人類的命運

在這個過程中,人類逐漸發展出了一些智慧,包括開始使用工具,這時我們和這些原本捕食我們的動物之間,關係發生了逆轉。

一開始,我們變成了它的競爭對手,可以奪取其他動物捕食的食物,成為我們的食物。再之後,我們發展到了真正的人類,成為完全的人屬之後,人類才開始真正走向食物鏈的頂端。我們開始在真人屬範圍內成為整個地球環境的主宰,而那個時候我們開始走出非洲,這就是智人。

智人走出非洲之後,取代了曾經在地球上其他地區分佈的直立人——大家耳熟能詳的北京猿人就是一種直立人,它也被走出非洲的智人所取代。取代過程中,智人使用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石器、工具。

智人走出非洲距今也就五萬年。而人類走到世界各地的過程中,動物發生了什麼變化?它們需要在短短的幾萬年間適應人類這樣一個全新的捕食者。如今在非洲的原始部落仍能看得到,當原始部落的人出現時,獅子會放棄自己的獵物,遠離這些人——這就是人類在地球上所樹立的位置。

所以一開始人類並不是頂級的捕食者,幾萬年間,隨著人類成為捕食者,大型動物開始伴隨人類歷史而消失,這樣的“消失”在歷史上、在各種化石證據中屢見不鮮。

比如猛獁象,它叫做“真猛獁象”,那個時代滅絕的遠不止真猛獁象這一種動物。其家族還有不同的猛獁,比如更大型的草原猛獁、南方猛獁,一併在那個時代消失了,可能因為人類,也可能因為環境的變化。消失的還有比現在犀牛要更大型的披毛犀、板齒犀。

當時它們生存的環境,就是在最近的冰川期,這樣一個小冰川時代其實是人類社會的萌芽。為什麼?人類的祖先為什麼會走出非洲?為什麼會從樹上下來,走到草原?其根源在於冰川變化使得地球的氣候發生波動,非洲東部原有的森林變成草原,這是人類出現的最根本的氣候上的證據。

在這個過程中,人類不止捕殺了食草動物,歐亞大陸分佈的俗稱為“劍齒虎”的動物也消失了,還有洞獅、鬣狗、碩鬣狗、洞熊,它們看起來和今天非洲的動物有些相似,但在萬年以前,中國、歐洲,乃至世界各地都遍佈著這樣大型動物,而現在能找到大型動物的地方只剩下了非洲。

為什麼非洲的動物沒有消失?一種說法認為,非洲的動物是看著人類的成長過程,適應著人類“武器”的不斷髮展和變化。而當人類走到歐洲、亞洲,那裡的動物來不及適應那些“武器精良”的智人。

接著,我們開始從狩獵轉向定居,定居生活依賴於我們開始對大型家畜、家庭的馴養,這是我們人類在萬年之內篩選出的動物。

又回到那個問題,為什麼要吃野生動物?野生動物適合人類吃嗎?我們的祖先已經花了萬年時間告訴我們,並不適合,而且我們還消滅了大量動物。

當智人走到澳大利亞的時候,澳大利亞的大型動物消失了。美洲大陸原本存在大量可以和歐亞大陸甚至非洲大草原媲美的大型動物,也隨著智人的到來消失了,比如乳齒象、哥倫比亞猛獁、恐狼、短面熊。當智人走到南美洲,南美洲的大型動物也一併消失了。

今天,當人們在非洲能夠長頸鹿、大象,會覺得它們非常巨大,但當時的世界到處都充斥著大型動物,在冰川期的末期,它們伴隨著人類發展離開了這個世界。而現在是地球歷史上大型動物缺失的時代,這是一個並不典型的時代

很多證據表明,當智人走到世界各地,地球發生了根源性的改變。很多人認為,這是人類的矇昧期,人類還完全不懂如何和野生動物相處。

但“消失”並不止於那個時代。上海自然博物館有一堵“滅絕動物牆”,上面出現了另一些動物,比如渡渡鳥,滅絕於1681年,還有(滅絕於)1768年的大海牛,還有1844年的大海雀。距離今天越來越近,曾經鋪天蓋地的旅鴿於1914年滅絕,還有1936年的澳大利亞袋狼。這些都是世界最經典、最著名的滅絕動物,更多的滅絕動植物,很多人完全沒有聽說過它們的名字。

近百年呢?滅絕仍在發生。

前些年,《自然》雜誌的一篇文章指出了世界最亟待保護生物多樣性的熱點地區,其中紅色區域表示的是生物多樣性很高、卻又面臨很大威脅。中國的很多區域都處在這樣的威脅之中。很多科學家認為,從幾十萬年開始,地球已經在經歷自己的第六次大滅絕。

人們可能知道恐龍是大滅絕造成的,但很多人並不知道地球曾出現過五次“大滅絕”——事實上地球經歷過大量的滅絕事件,其中五次被認為是“大滅絕”事件,而今天人類所處的時代,人類對野生動物造成的危機已經跟這五次大滅絕事件不相上下。

目前,世界人口近76億,上海自然博物館有一塊屏幕,顯示地球人口數字,馬上就要跳動到80。但靈長類動物裡面,其他的動物有多少?最多的可能有數萬只、數十萬,少的可能只有幾十只,甚至十幾只,比如中國海南島分佈的海南長臂猿。

世界自然物種保護聯盟劃分了瀕危物種等級,比如“滅絕”,或“受脅”,有很多數據可以表明這個世界上“受脅”的物種有多少。

新冠肺炎之外,近幾十年來,世界很多著名的疾病,多多少少都和人類和野生動物相處的方式有關。即使我們現在能夠遏制住疫情,不代表類似的事件就能永不重演。

哺乳動物和鳥類是人們能直接觀測到的。我自己做研究時,常去的是華東地區的海岸線,能看到鳥類的棲息地在發生巨大改變,鳥類的數量也在不斷減少。

這種改變的過程中,野生動物的種群衰退是自然界最顯著的反饋,其最主要原因就是人類的捕殺與棲息地的喪失和破碎化。

我們能看到森林被大量砍伐、土地被過度放牧,原本屬於野生動物的自然棲息地正被人類完全改造,隨之而來的便是土地荒漠化、農藥與化肥的濫用,以及被牲畜和人類佔據家園後的人與野生動物的衝突。而大氣汙染、水汙染、塑料汙染更是伴隨著工業文明發展而無法收拾。

人類的人口自18、19世紀後開始激增,人口的爆炸成為這顆星球最不能承受之重。如今,有半數以上的人類生活在人類在地球上創造的全新環境——城市。伴隨著城市化,野生動物的非法貿易愈演愈烈,象牙、犀牛角、穿山甲片、虎骨,舉不勝舉。而那些就生活在人類身邊的鳥類、小型哺乳動物則依舊在慘遭屠戮。

在整個地球的歷史中,人類只是其中特別渺小的一分子。人們經常會使用“地球生物鐘”,人類只是最後短短一瞬間才出現。

地球歷史上曾出現過大量壯闊的生命,它們可能因為地球的變化而消失。事實上,每一次滅絕造成的威脅都比人類造成的威脅大得多,為什麼這樣說?其實地球完全不在乎我們會對地球做出怎樣的改變,氣候變化是一個大的概念,因為我們所改變的地球生態系統也只是人類所適應的近幾萬年、近幾十萬年,當一切逐漸紊亂、最終無法抵擋時,恐怕我們也會成為最後的受害者。

人們都覺得地球是一個很偉大的星球,但它也只是宇宙裡很渺小的一顆行星。

那麼人類和動物到底應該如何相處?最初,人類只馴化了區區數種獸類和禽類,並逐漸佔據了地球的主體,這就是人類改變的世界。如果我們不能夠警醒,繼續與野生動物發生不正當的接觸乃至殺戮,下一次的疾病仍會到來。

我們期待,2021年會是恢復秩序的一年,作為一個物種,人類能夠在這個地球上生存得更久一些,這是我們作為智人、一個智慧的物種應該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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