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就像大氣泡,一個小漏洞就可能整個都破了。”上海作家小白說。
在小白獲得魯迅文學獎的小說《封鎖》裡,這個“小漏洞”可能是一個門牌號。
《封鎖》講述孤島時期的上海,漢奸頭目丁先生在愚園路寓所的爆炸中身亡。為追捕刺客,日軍封鎖了甜蜜公寓,林少佐展開一場封閉式的恐怖調查,飢餓和恐慌籠罩著所有住客。鴛鴦蝴蝶派作家鮑天嘯為了自救,將筆下的神秘女人作為誘餌,和日本人周旋,卻不料越陷越深,最終不得不接受一場真正的人性考驗,完成第二次爆炸。
在上海文學敘事中,愚園路是一條饒有意味的馬路。張愛玲的寓所愛丁頓公寓在愚園路東頭一轉彎的常德路上,就讀的聖瑪利亞女中在緊鄰愚園路西頭的長寧路上,她的小說散文中多處出現愚園路的地名和景觀,最典型的是《色戒》結尾,王佳芝上了三輪車後要去的就是愚園路,後來在同名電影中被導演李安改為“福開森路”。王安憶與父母同住過愚園路上的愚谷邨,《長恨歌》的靈感來自蔣梅英被害案,蔣梅英的住址也在愚園路附近。金宇澄的《繁花》中寫過,陶陶和潘靜到愚園路私會吃飯後到長寧電影院二樓舞廳咖啡吧小坐,恰遇失火險些喪命,當年的長寧電影院的確發生過一場大火。
電影《長恨歌》劇照
為什麼是愚園路?文化學者徐錦江認為,“弄堂四通八達,人員五方雜處”,地處租界越界築路地區的愚園路,其複雜性註定其成為一條受作家酷愛的“文學中的馬路”。
圖片自徐錦江著《愚園路上》
再看《封鎖》,這部魯迅文學獎獲獎之作曾得評論界“小說中出場的任一元素無不與讀者閱讀期待中的‘歷史真實’絲絲入扣”之評語,這得益於作者小白的精心考據。比如,主角“鮑天嘯”和歷史上真實存在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家包天笑諧音,文章開始就被炸死的“丁先生”不免讓人聯想到日偽時期的漢奸大特務丁默村。小說中出現的大量經典滬上名點、小吃也是小白查檔案、翻舊報紙一一考證出來的。在紮實的文獻基礎上,作家展開了博爾赫斯迷宮式的精彩虛構和想象。
“回到歷史的真實場景,‘封鎖’確是上世紀40年代初上海一個耐人尋味的意象。愚園路恰是頻繁發生‘封鎖’之地。”徐錦江認為,為增加敘述的真實性,不少作家會在本質是虛構的小說中設置真實的地名,如何看待這些真實的元素,要不要較真,較真有多大意義,是文學評論中一個值得研究的視角。
《封鎖》中,徐錦江發現的“阿喀琉斯之踵”是主人公鮑天嘯所住的甜蜜公寓門牌號——愚園路219號。
小說描寫道:巡捕幾分鐘後趕到。架設拒馬,清查路人。又半小時,日本兵蜂擁而至,將大樓團團包圍。巡捕房英國人起先還要爭一爭,勞斯萊斯裝甲警車開過來,到底也犟不過日本人——他們派來了坦克。越界築路地段,管轄權爭執由來已久。從前日本人沒打進來時,租界工部局一段一段租買地契,一段一段往中國地界修路。修好路就造房子。造好房子就有租界居民住進來,租界再派駐警察管治安。國民政府有心爭,無力搶。終於達成默契:工部局修成道路上治安歸租界巡捕房管,道路兩側治安歸中國政府。但這一片發生刑事案件,中國警察向來不管不顧。工部局正好步步蠶食。
顯然,作者特意將故事地點設計在越界築路地區,以此營造小說的整體敘事場景。百密一疏的是,愚園路219號這個地址對應的應是百樂門(218號)對面靜安筆店(219號),這裡恰恰並非管轄權模糊的越界築路地區,而是管轄權明晰的公共租界。提出疏漏之餘,作為評論者的徐錦江還為作者“支招”:建議將甜蜜公寓的門牌設定為烏魯木齊北路(當時的地豐路)以西大一些的門牌號碼,那裡確實有不少居住過漢奸的弄堂和建築,也是真實發生過“封鎖”的區域。
《最新大上海市街地圖》(1940年7月)公共租界西至地
“探討那些有真實印記的文學作品,如何將這些真實印記設置得更真實,就小說的完美性來說是有意義的,或者說,它是作家對於自己的誠實。”徐錦江感慨道。小白則迴應:“高見!”並表示下次修訂時要把這個門牌數字改一下。作者和評論者的良性互動,成就更好的文藝批評氛圍,或許會成為未來更好作品的誕生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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