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週報,我們關注“遊戲驛站”引發的金融風波。“遊戲驛站”股價波動所揭露的散戶與華爾街之間的對抗。雖然這場運動並未真正影響到華爾街的盈利機制,但卻讓人們看到了抵抗金融機構與重塑其機制的可能性。
遊戲驛站與失敗的金融民主化:為什麼華爾街終將獲利?
2021年1月,一支名為“遊戲驛站”(Gamestop)的股票忽然之間成為了全美,乃至國際金融市場的焦點。在網絡社群“下注華爾街(WBS)”數百萬散戶的合力做多下,“遊戲驛站”的股價從年初的不到20美元一路飆升至1月28日盤中最高價483美元。
遊戲驛站
另一方面,“遊戲驛站”股價的暴漲令做空的對衝基金損失慘重。據外媒報道,做空GME的對衝基金迄今賬面損失高達197.5億美元,其中主力空頭梅爾文資本(Melvin Capital)在1月份鉅虧53%,而不得不尋求外部緊急融資。[1]許多人本將這次散戶與金融機構的對抗描述為“大衛對抗歌利亞”式的懸殊之戰,但金融機構的損失證明瞭這並不只是一次投機泡沫或無釐頭的惡作劇,有觀點認為,這是一場 “由下至上”的美國民眾的金融抗爭。也是疫情之下,網絡力量對傳統金融發起的新挑戰。
然而,在1月28日圍繞“遊戲驛站”的股價出現了白熱化爭奪戰,當天該股盤中曾17次熔斷,暴漲暴跌交替。當日“遊戲驛站”收盤價暴跌了43.18%,跌至197.44美元。至今,圍繞該股票的大規模買入、拋售仍在繼續。[2]
從限制交易到股價大跌——幻滅的人民資本主義
在金融機構與散戶的交鋒達到白熱化之際,散戶的主要交易平臺羅賓漢(Robinhood)自1月29日開始對交易者實施愈發嚴格的限制,只允許客戶購買1股遊戲驛站股票。客戶只能購買1股遊戲驛站股票和最多5份該股期權合約;如果客戶已經擁有一股或多股遊戲驛站股票,將無法繼續買入。羅賓漢平臺的市場定位誕生於“佔領華爾街”,由兩個相對富有的創始人創建。它的既定目標是實現“金融的民主化”,讓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入股市,即只要每個人願意,他們就可以擁有公司的一部分。羅賓漢平臺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它的交易進入門檻相對較低;用戶可以在羅賓漢平臺上,在幾乎不需要資金的情況下進行期權交易。[3] 然而,羅賓漢平臺在1月28日提高了保證金要求(即客戶使用槓桿購買證券時其賬戶中的實際資金);羅賓漢平臺表示,這項交易限制是為了保護平臺及其票據交換所而採取的風險管理措施。[4]
然而,自羅賓漢平臺開始對用戶進行交易限制以來,“遊戲驛站”的股價遭遇了大幅下跌。據悉,截至2月2日收盤,“遊戲驛站”股價大跌60%,創上市近19年來最大單日跌幅,每股價格已回落至90美元,總市值為62.77億美元,較上週四觸及的盤中高位縮水逾250億美元。[5]對此,許多散戶認為遊戲驛站的股價下跌與羅賓漢平臺的限制交易有著直接的關聯,並將該平臺的行為視為一種對用戶的“背叛”。
然而,正如科技和勞動報道記者Edward Ongweso Jr在《雅各賓》上所說:將本次衝突視作大衛與歌裡亞之戰,並且認為這是一場以小搏大的、民眾的勝利,這種看法本身是一種誤導。事實上,諸如遊戲驛站等公司的最大股東是大型機構投資者,他們幾乎擁有每一家上市公司的大量股份。例如,擁有標準普爾500指數90%股份的五大股東之一貝萊德(BlackRock)就是一個巨大的遊戲驛站投資者。它持有1.74億美元的股份,約佔公司的13%,在這一爆炸式增長的頂峰時期一度價值31億美元;在本次事件的整個過程中,這些大股東通過出借證券或者變賣部分資產賺了上億美元。
雖然散戶在本次事件中可能已經搞垮了一家對衝基金,梅爾文資本基金已經損失了數十億美元,但他們沒有從根本上威脅到金融系統運作方式。這場風暴發生在一個不會因此而遭受任何真正衝擊的系統中,而且該系統很可能會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6]
對於本次事件中出現的種種現象和衝突,有評論者質疑:“我們要怎樣確保交易永遠不會被停止?怎樣才能使金融、股權、貿易普及化、民主化呢?”其他評論者則表示,我們需要懲罰散戶投資者,他們太魯莽、太危險,散戶正在傷害那些優化市場的對衝基金。金融機構可能會提出更嚴格的要求、更高的準入門檻,甚至可能會摧毀諸如羅賓漢這樣的平臺的商業模式。憑藉其強大的遊說機器和強硬的限制手段,金融機構可能會對散戶投資者做出更多的監管。但是,這也可能使得人們對華爾街和金融業的厭惡程度進一步加深。[7]
遊戲繼續——民眾與華爾街的得與失
在與主持人塔克·卡爾森的採訪中,電影《華爾街之狼》的原型,美國股票經紀人喬丹·貝爾福特表示:“終於,散戶投資者可以通過技術的融合、交易的平臺、群體交流的能力而具備反擊的能力,這在以往是無法做到。散戶投資者已經厭倦了長期以來被華爾街踩在腳下。”但是,貝爾福特同時也提醒散戶投資者謹慎行事,警惕股價波動的風險。[8]
2021年1月31日,美國紐約,民眾聚集在曼哈頓下城的祖科蒂公園,進行“重新佔領華爾街”示威,以抗議對衝基金和其他金融機構採取行動破壞散戶的股票購買。
復旦大學泛海國際金融學院教授施東輝表示,在10年前,憤怒的人們發起了“佔領華爾街運動”,以抗議華爾街的權錢交易以及社會不公正。而在10年後的疫情期間,美國政府向居民派發現金緩解經濟衰退的困境,卻為一眾散戶提供了射向華爾街的“子彈”,發洩對華爾街貪婪本性的怒火。而此次網絡散戶的揭竿而起,也使得代際矛盾在經濟層面顯露無遺。高人氣網絡社群“下注華爾街(WBS)”上的主力群體是所謂“千禧一代”(泛指1982至2000年出生的一代人),其中許多人經歷了兩次危機:他們剛剛工作時,就遇上了2008至2009年全球金融海嘯,現在又遇到了這場大規模經濟衰退,這使得他們在社會財富分配中日益處於邊緣地位。對衝基金大佬達裡奧將這場逼空大戰比作一場“民粹主義政治起義”,他指出:“民眾的普遍憤怒——甚至可以說是仇恨,以及想要把人拉下馬的這些想法,在如今的美國幾乎遍佈角角落落。”[9]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中國建設銀行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餘翔與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美國外交研究室主任楊文靜則表示,長期以來,華爾街操弄美國金融市場賺得盆滿缽滿,而散戶利益卻“無處安放”。奧巴馬時期的佔領華爾街運動就反映出大眾對華爾街等佔盡先機、玩轉機制、服務私利的極度不滿。儘管特朗普已下臺,但此次美國大選暴露出來的民眾與精英、右派與左派、反全球化與自由派之間的裂痕並未因為特朗普下臺而自動縮小,相反其矛盾依然尖銳。正如美國散戶所言,每當大機構受損,就企圖將損失轉移到散戶身上,所謂自由市場僅是為了保護少數精英的利益。[10]
左翼經濟記者Doug Henwood表示,像這樣的泡沫總是以崩潰告終,那些還沒有賣出股票的散戶可能將“一無所獲”。 [11]
有趣的是,那些根據自身利益抬高或壓低股票,並一直密謀對付他們眼中的弱勢玩家的華爾街玩家也在抱怨本次事件中存在諸多不公。事實上,近日,帶領下注華爾街(WSB)的粉絲推動了散戶對遊戲驛站的熱捧,掀起了“遊戲驛站”股票漲潮的領頭人基思·吉爾 (Keith Gill)遭到了監管機構的調查;據悉,監管機構正在調查他的投資是否違反了與他擔任財務顧問相關的規定。馬薩諸塞州聯邦秘書威廉·加爾文(William Galvin)告訴《泰晤士報》,有資質的財務顧問有義務告訴僱主自己所進行的外部投資活動。據報道,基思·吉爾所在的MassMutual公司並未獲悉吉爾所做的,有關遊戲驛站的“股票交易以及放出的交易消息”。[12]
另一方面,許多散戶在股價下跌後仍然堅持持股,並且可能需要承擔因此造成的損失。據《華盛頓郵報》報道,19歲的荷蘭大學生:埃文·奧斯特林克(Evan Oosterink)在2020年12月選擇了“遊戲驛站”作為其在股市下的第一次“大注”,然而他對於該公司幾乎一無所知。但他最喜歡的論壇下注華爾街(WSB),卻對該股票越來越著迷,並把它描繪成了一種擊垮億萬富翁、影響市場、並在這個過程中得以大幅獲利的手段。受價格上漲的刺激,奧斯特林克在2021年1月又投資了8000歐元(其中大部分是父母多年的積蓄和一些政府提供的大學貸款),他的個人賬戶裡只剩下30歐元左右。如果在上週賣掉該股票,奧斯特林克的盈利可以達到一個普通美國人的年薪。但隨著該股的股價暴跌,奧斯特林克在論壇上尋求安慰,併發布了他的單日損失,總計約9000美元。他表示自己“損失慘重,但持有股票才會贏”。
在遊戲驛站股價波動造成的散戶與華爾街的損失之外,Business Insider專欄作家喬什·巴羅(Josh Barro)針對該過程引發的亂象進行了反思,他在推特上表示:“我知道人們認為這一切都很有趣,但我們為什麼要有股市?股市讓生產性公司能籌集資金去做有用的事情。將股票價格與基本價值脫離開來(遊戲驛站當前的價值幾乎和百思買一樣高),這會讓市場為實體經濟服務的效果變得非常糟糕。”[13]
誠然,在前方等待著散戶們的,是虎視眈眈的金融機構以及陸續到來的監管手段。而這場由散戶們領導的“逆襲”,並未真正改變股市的本質和散戶的弱勢地位。Roar期刊上關於Gamestop事件的評論[14]也提到這一事件遠非新自由主義者的噩夢,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應驗了他們的預言:市場總是傾向於開放、顛覆、小人物的崛起以及對舊形式的創造性破壞。作者認為,資本主義是通過不斷地從被壓迫階層中抽出新資本家來適應新挑戰並生存下去的,一些新來者從一個意想不到的漏洞中致富,這並不是資本主義正在失敗的證據,而是表明它正在按計劃運行。他寫道,資本主義非常善於利用自身的矛盾和危機來推動其變異,因為它鼓勵每個人將他們的才智,創造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將他們的正義感,公正感和慈善意識變成在系統內生存和競爭的新方法。但另一方面,Gamestop事件也確實存在著深遠的潛力。作者Max Haiven說,一場顛覆和動搖資本主義的集體力量,已經從該體系自身的矛盾中顯現出來,為拒絕策略(tactics of refusal)提供了一個微小且有限的空間。作者最後總結,Gamestop事件提供了一種對於“我們”、對於“能量”的激進想象,也讓人們看到了秩序的脆弱,以及抵抗與重造的可能性。
引用文章:
[1]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143067
[2]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142182
[3] https://www.nytimes.com/2021/02/02/technology/robinhood-ceo-vlad-tenev.html
[4] https://finance.sina.com.cn/tech/2021-02-01/doc-ikftssap2143590.shtml
[5]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072886
[6] https://www.jacobinmag.com/2021/02/gamestop-stock-market-reddit-robinhood
[7] https://www.jacobinmag.com/2021/02/gamestop-stock-market-reddit-robinhood
[8]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080180
[9]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143067
[10]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142182
[11] https://www.jacobinmag.com/2021/01/gamestop-stock-market-reddit
[12] https://markets.businessinsider.com/news/stocks/gamestop-reddit-trader-keith-gill-roaring-kitty-investigation-regulators-advisor-2021-2-1030044721
[13] https://twitter.com/jbarro/status/1354464982981877762
[14] https://roarmag.org/essays/gamestop-affair-financialized-resist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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