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維的《3811》是一次成功的企劃,有非常好的概念,積極強大的能量,參差不齊的音樂水準。
上週《小娟(化名)》閃爆社交媒體,週末是譚維維的線上Live,節奏銜接得天衣無縫。譚維維出道多年,一直沒有很紅,但始終保持不錯的口碑和知名度。個性決定了她的形象和表現——硬淨、直接、很有想法,不會隨波逐流。
這樣的一位歌手,拿出《3811》並不讓人意外。這是一張標準的概念專輯,十一首歌對應十一位女性的故事。主角跨越古今和階層,有的命運多舛,有的平穩可稱幸福。除了性別,她們沒什麼共同處。但拼在一起所呈現的女性群像,多多少少能撥動心絃。
魚玄機放蕩,如花痴情,阿果純真,趙桂靈樸實;小娟們被暴力抹掉面孔,譚豔梅是成為譚維維後,她失去的另一個人生。
《3811》
華語流行音樂一直是寫情寫“我”的多,寫世情的少。也不是沒有,但一般的做法比較含蓄,一張碟裡藏一兩首,總是暗藏機鋒,曲折迂迴,不會像白居易,歌詩寫得婦孺皆懂。含蓄反映社會的歌有門檻,考驗聽者的思力。但更雋永,因為表達普遍的人類情感,不像很多現世諷喻詩,時過境遷後因為缺乏藝術價值,而很快陳舊過時。
同樣寫現實,《3811》是白居易一派的。即使有些歌比較隱晦,文案也把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相當於敲掉門檻,把內容嚼碎了餵食給聽者。功夫做足,在其它領域多是好事,藝術方面就不一定了。
創作者的懶惰或力有不逮,讓其中的有些歌一旦脫離文案,便無法自己站穩腳跟。
《吳春芳》的主角是一位女代駕司機、獨撫媽媽。通篇圍繞“方向盤後流浪的家”展開,以第一人稱的角度祈願“風啊再柔軟些吧”,詞作單薄貧瘠。若非文案支撐,只是一幅模糊卻不夠動人的剪影。《章存仙》也有這個毛病。如果沒有文案解釋“章存仙”是譚維維勇敢追求愛情的三姨,單憑歌裡堆砌的“自在飛揚、自尋光芒、傷疤種花、月色劃槳”,頂多只能拼湊出一個嚮往美好生活的人物形象。現實中,章存仙這樣的女性各有各的精彩和無奈。最近新聞裡那位逃離家庭自駕上路的中年阿姨為何形象豐滿,引起共鳴,因為她不僅讓我們看到上路的勇氣,也看到蘊育出勇氣的人生是什麼樣子。
《如花》的主角是李碧華作品及改編電影《胭脂扣》裡的女主角。歌的文本內容雕鏤藻飾,刻麗繁複,不過是把原著的內容又講了一遍,既沒有新找角度,也缺乏真正的力量。從頭至尾只描述女子痴情,一敘到底,沒有對手,沒有因由,只有空泛。
寫現代獨立女性(至少是經濟獨立)的《錢夫人》本來有機會完成精準的書寫。歌再次以第一人稱展開,以“我”的花枝招展,對應“你”的道貌岸然;以“我”一分兩半的良心,“一半喂禽獸/一半千金不換”。敘述者用粗魯的口吻標榜自己的價值觀,句句口號式狠話,通篇情緒的放縱。如此扁平,暗暗地把女性追求經濟獨立、美好外表和自由情感與其它普世價值對立起來,彷彿唯有張牙舞爪,才能有所追求,非常偏狹。最後一刻的拔高也突兀,“我”忽然就顧影自憐起來:“好心酸 只有認了命的汙染/才長出睡蓮”。既貶低了蓮花,也貶低了努力。
《3811》裡也有比較好的作品。《趙桂靈》裡有兩個角色,作為敘述者的“我”和敘述對象的“你”。通過“我”的敘述,用白描的方式勾勒出衰老、無知、迷信、守舊的底層老婦形象。老婦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似乎無法理解,也無法表達。最後依然由“我”達成理解,“我終於理解你的大庸俗/像個小動物 護著吃和住”。這首歌的文字內容會讓人不太舒服,因為“我”雖然看見並理解了老婦,但有點傲慢,從未想過聽聽老婦的心聲。也許她的人生智慧也相當不薄。
《阿果》簡明,反覆迴旋,像一首存在很久的童謠,較少人力穿鑿的痕跡。十五歲的阿果嫁給樹和湖,嫁妝有“沉甸甸稻穀和淚水染的布”。山野裡自然生長的年輕生命卻不享有自由。展開自然靈性、富有人情味的風俗畫卷後,戛然點下無憂生活結束的句號,才斷魂。
重磅炸彈《小娟(化名)》,第一句就非常有力。“我們的名字不叫小娟/化名是我們最後防線”,嘩啦捲起僵硬的捲簾門,露出怕見陽光的暴力內裡。
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我們說服自己放下不管的事情,不代表沒有發生過。《小娟(化名)》羅列了各種家暴及殺害妻子的社會新聞,手法類似紀錄片中快速翻過的報章,以數量堆積製造壓抑。副歌部分招魂式的呼喊悲切悽楚,不留絲毫餘地。“女”字旁的漢字,亦有很多美好。激烈的呼號不是藝術最好的表現形式,但充滿力量的話,會有洪水的破壞性力量。
譚維維
剛才都在說文本,因為不能否認,《3811》受熱議主要是因為概念和文本。音樂怎麼樣呢?譚維維有好唱功,但音樂的表現力失於單一,工法夠而感染力不足。曲則經常與詞的貼合生硬,水準不太高。
在合適的時候,比如她和魏如萱合唱的《魚玄機》,鍵盤和高混響效果中縈繞兩股交纏的氣聲,放誕嬌柔,彼此交融,有化學反應。民謠式的《阿果》從鋼琴進入山林,譚維維換上如訴的唱腔,字字圓潤清亮,輕輕結束阿果像春夢一樣短暫的童年。《小娟(化名)》的鼓擊打慘重新聞條目,人聲幾度切換,營造多人圍繞旋轉的影影綽綽景象,是全專完成度最高,詞曲、編曲最切合的作品。
但像《如花》刻意渲染的庸俗電音氛圍,主歌把每個字拉扁變形來唱,副歌刻意的空靈處理,就顯得比較輕佻。如花,卻是最烈的。譚維維慣用的唱法雖然需要高技巧,聽感順滑,但明顯限制了用歌聲做真誠、複雜表達的途徑。
《卡利》是一首比較性靈的歌,編曲退後,突出人聲的切近質感。中間過橋的編曲已經氛圍驟轉,飄過烏雲,譚維維再度開口時仍是甜膩唱腔,讓這首虛腫的歌更加綿軟無力。
但不管怎麼樣,《3811》都會在2020年留下印記。它的開拓進取,勇敢擔當,以及種種不足,都如實反映了歌者的所見所思,以及時代映在她身上的倒影。即使社會意義大於藝術價值,也值得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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