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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每一座城市淋過的雨|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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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每一座城市淋過的雨|王文

每次去一座陌生城市學習或生活,往往是在淋過雨後才感覺到和那裡發生了某種切膚的聯繫。

這大概意味著你不是被精心伺候的旅客,也不是小心翼翼過路或出差的訪客。淋過的雨是這座城市的數以萬計乃至百萬計千萬計的居民梳洗、刷碗、泡茶、澆花、淋浴、衝馬桶的水,以及身上的各種體液,甚至是眼淚,在緩慢蒸發之後上升到高空,經過聚集、碰撞、吸收、融合,重組為雲朵,飄浮在你的頭頂,直到洶涌雲海終因承受不了巨大的重力而譁然解體,才變成雨水落在你身上的。它帶著這座城市人們的氣息,使你與其產生了若有若無的聯繫或羈絆,而這才是不可多得的體驗。

遭遇最突如其來的雨是某年在上海外灘。溽熱的盛夏乘公車前往外灘,坐靠窗的位置。拉開窗,夜風呼嘯而過。濃密的法國梧桐帶著白晝的溫度一頭扎進森然的月夜,渴極了似地發出呻吟,而樹影在眼膜上摩挲不止,明暗交錯間留下薄情的吻。在這樣幽深的路上行駛總感覺永遠到不了頭,直到在一個路口,黃浦江豁然跳進視野。

在十字路口下車步行,匯入洶涌的人流,和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在外灘漫步。路邊有付費畫肖像的流浪畫家、即刻成像的拍照攤子、兜售氣球的中年婦女,拼盡渾身解數吸引路人的注意力,但絕大部分人的視線都落在一江之隔的對岸,流光溢彩的高樓變幻著標語,“上海歡迎你”。這樣走著,剛覺察到幾絲細小雨滴旋即釀成瓢潑大雨,夾雜著冰雹噼裡啪啦地拍打在堅硬的地表上,發出千軍萬馬奔騰的聲音。方才卿卿我我的小資情侶立馬抱頭鼠竄,那些有先見之明的人也得時刻提防雨傘被狂風折彎,貓著步小心翼翼地走。所有人都在尋找棲身之所,但那麼空曠的大道上又怎麼可能找到避雨的屋簷呢?

暴雨來勢洶洶去得也快,很快便成了“無邊絲雨細如愁”的強弩之末。我坐輪渡過了江,對著陸家嘴環形天橋出口的一家麥當勞的玻璃窗,看到自己落湯雞般的狼狽模樣。天橋下零散行著剛加完班的商界精英,仍舊穿著筆挺的正裝,一絲不苟的髮型,臉上表情平淡冷漠,好像剛從另一個世界裡鑽出來。

印象深刻的雨天也未必是因為被淋得溼透。北海邊的海牙冬季多雨,不是淫雨霏霏,而更像知堂老人所說的,因為是冬天,究竟不好意思傾盆地下,只是蜘蛛絲似的一縷縷地灑下來。天氣總是陰冷,半夜會毫無徵兆地淅淅瀝瀝下起雨,到了第二天,即使出了太陽,路上也是溼溼的。那時在海牙短期進修,到上課的地方要經過和平宮外的紀念碑,碑上熊熊燃燒的和平之火是永不熄滅的,在雨天明亮得像火炬,映襯著陰鬱的天色。

因為習慣了微風細雨,我在海牙出門從來不打傘,但也有一次著了道。在放學路上雨勢陡然轉大,只得戴上衛衣帽子加速跑起來。每次在人行道路口總遇到紅燈,任憑雨水舔舐衣服和裸露的肌膚,把鞋浸得和冰窟似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索性不再著急,抹去臉上的水珠,不慌不忙地邊走邊看。路上的荷蘭人大多騎著前置探照燈的高頭自行車快速駛過,濺起巨大的水花,電閃雷鳴間,像是深海中穿梭不息的奇異魚類。海鷗從路旁樓房的屋頂旁逸斜出地飛過,時而低速掠過地面,像在雨中迷了路一般呆呆停在電車道上,絲毫不怕人,直到鐵軌咚咚震動起來才大夢初醒般飛走。

人生中能度過幾個這樣從容不迫的雨天呢?我記得老電影裡老是有失意的主人公被老闆炒魷魚之後遭遇暴雨的場景,抱著溼透的私人物品一瘸一拐地從公司走回家。而彼時的我還有足夠的時間餘裕去等待雨停,淋一會雨,再躲在街邊商店的擋雨棚下或公交車站內,呆呆地望著雨水不斷落下,就像那在軌道上怔住的海鷗一樣。

也有在雨中泡湯的旅行計劃。在臺北交換學習的那年春天,坐檯鐵沿著臺灣逶迤的東海岸線一路南下,在臺東稍事停留就乘船去綠島。太平洋風浪太大,把氣墊船變成了蹺蹺板,一路顛簸不止,我上了岸就跪在碼頭上嘔吐。出發前做足了功課,本來計劃著第二天租機車環島,不料一早就下起了大雨。在酒店房間裡焦急等著雨停,那絕不是“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而不來”的心境,而是每時每刻都盼望雨霽天青。等到接近黃昏,決定放棄機車環島的計劃,租了一輛麵包車飛快地開去幾個主要景點。

路旁就是荒蕪的田野,雨絲在車窗上密密織網,籠罩住沿途風景,伸手擦掉一點就露出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像是在摳刮刮樂彩票的塗層。暮色瀰漫中看到梅花鹿在花叢中出沒,大雨沖刷後的褐色皮膚泛著斑斕的光澤,像是曾在夢境中出現過,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那些年,我在每一座城市淋過的雨|王文

到了綠島燈塔前,忍不住披上雨衣下車,在昏暗的天色下看著太平洋在眼前無限延展,像是一張冷峻的面孔,即使大雨傾瀉而下,表面仍看不出任何起伏,不知道其下隱藏著多麼熾烈的風暴。還想繼續向小島深處進發,但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倦鳥歸巢、草木黯然,雨仍在不斷落下,經過內心掙扎只得原路返回。

剛來北京第一年的春日,租住在學校附近十字路口的老舊居民樓四樓,臥室窗前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樹葉幾乎要抵住窗紗,只要有風,就會捎來縷縷清香。春雨是嫻靜的小家碧玉,往往不知是幾時悄悄登場。坐在寫字桌前,從窗紗中漏出幾滴雨珠打在翻看的書頁上,才會覺察到下雨了,而那股香氣似乎也更濃鬱了。雨天光線昏暗,手中的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也不必惋惜,反正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有段時間北京大規模推進老舊社區改造,對居民樓的外牆進行加固,原來的窗臺被打掉還沒來得及修好,臥室就直接暴露在外界的空氣裡,只隔一層綠色防護網。我總是夢見暴雨來襲,洪水涌進房間,床鋪浮了起來,載著動彈不得的我漂向窗臺,似乎就要墜落下去。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溼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汗,還是昨晚被風吹進來的雨。

本文配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王 文

編輯:錢雨彤

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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