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禕
澳大利亞,這個遠離“新世界”的大陸,曾被英國殖民者當做流放犯人的最佳目的地。但今天,這個國家不再避諱自己的“囚犯基因”,尋訪監獄已經成為了澳大利亞旅行的重要主題:繁華的悉尼是從1788年的監獄發展而來,那座監獄就在著名的歌劇院對面,現在常承辦各種活動;西澳大利亞州的弗里曼特爾監獄,每年的遊客量更是高達20萬;南威爾士鸚鵡島監獄如今也成為了工業遺址……
相較於澳大利亞本島,隔著一條海峽的塔斯馬尼亞更是“監獄之島”。曾經在這裡,47年內關押超過1.2萬名囚犯。1802年,英國人登陸塔斯馬尼亞,當時的英國國內階級矛盾嚴重,監獄數量不足。他們迅速讓這座島成為了繼悉尼之後的第二大流放地。薩拉島、亞瑟港、羅斯女囚監獄、嫵媚莊和牧耕騰勞教農場……塔斯馬尼亞早年的黑暗歷史與它們密不可分。在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名錄的11處澳大利亞流放罪犯遺址中,5處位於塔斯馬尼亞。
很長一段時間裡,塔斯馬尼亞和澳大利亞本島一樣被囚禁在著名小說《無期徒刑》(His Natural Life)描述的陰影裡。人們試圖把監獄遺址摧毀、囚犯後裔的身份洗白……但隨著1970年代,澳大利亞經濟結構發生重大變化,旅遊業和服務業的比重增加,各個州、城市、鄉鎮都在想方設法開發旅遊熱點。
亞瑟港歷史遺址擁有 30 多個建築、廢墟和重新修建的仿古房屋,這座監獄1830年投入使用,1877年荒廢。過去這裡是人間地獄,現在變成了英式田園。
此時,塔斯馬尼亞意識到,對於新一代的外來者—“世界遊客”來說,最大的吸引力正是那段想要忘卻的歷史。塔州人將“流放”這一概念與優質的自然景觀完美結合,不斷豐富的遊覽細節也在創造新的故事。它為中國的監獄遺址也提供了一個範本,如何讓歷史不再說教,而是能“活”起來,讓每位造訪者都能感同身受。
監獄風雲與後田園時代
遠離更大的大陸——澳大利亞本島,塔斯馬尼亞本身也被300多個小島包圍。其中最著名的一座即塔斯曼半島。在19世紀,這座島與大陸的唯一連接只有北部一條百餘米長的地峽,大量鯊魚在此出沒,難怪英國人視它為“天然監獄”。
歷史上記載了不少越獄事件,除一人成功逃脫外,剩下的全部是倒黴蛋兒。如今塔斯曼半島與塔州之間已搭起了一座跨海橋,任誰都能輕鬆“逃離”,有世界遺產加持的亞瑟港(Port Arthur)也成為了旅行者的必訪之處。
進入監獄之前,除了門票,遊客還會拿到一張撲克牌。保存好這張牌,轉到樓下的博物館,裡面有54個木板,分別對應撲克牌的花色。翻開手中撲克牌對應的木板,會出現一個囚犯的名字——我的撲克牌是一個23歲的年輕男子,他入獄的原因不過是偷了7個馬蹄鐵而已。
17~18世紀的英國視監獄為最有效的懲罰工具。慢慢的,本土監獄人滿為患,英國人開始向殖民地澳大利亞流放犯人,世界盡頭的亞瑟港就這樣成為了流放站。多數流放犯都像我們手中撲克牌上的人一樣,不過是犯了輕微的罪行,甚至只是偷了塊麵包便要背井離鄉。
亞瑟港的歷史遺址共有30多處,除了死亡之島公墓(Isle of the Dead)和普爾角少年犯監獄(Point Puer Boys Prison)需要乘坐輪渡前往外,其他的都集中在一起。最重要的建築是一座能容納500人的4層監獄大樓,這裡因大火成為了廢墟,但仍能看出大致格局。每個牢房只有三四平米,床鋪像抽屜一樣疊摞在一起,每人一條毯子,夏天鋪在下面,冬天蓋在身上。
另一棟建築裡復原的隔離監獄專門關押重刑犯,他們每天23個小時都是在一個七八平米的小屋內度過,頭戴面具不得言語,循環往復地做手工活。透過門鏡可以看到每間牢房裡被關押者的信息,裡面還安置了錄音設備,那種絕望的呻吟讓參觀者更有代入感。剩下1個小時可以放風——在打著隔板的大堂裡聽神父誦經,唱聖歌。
如果重刑犯再犯錯誤,會被直接關進沒有一絲光亮的禁閉室。我嘗試著在裡面待了一會兒,只感覺一分鐘像被抻成了一天似的那麼難熬,正常人也要被逼出幽閉恐懼症。
嚮導告訴我,這裡“沒有體罰或酷刑”,因為英國人堅信“精神虐待才是最可怕的”。18世紀常與革命聯繫在一起,而這一時期也是歐洲反對極刑呼聲最高的時代,當權者希望監獄是“將惡棍改造成老實人的機器”,正是這種朦朧的新使命,讓亞瑟港不太像一個監獄,反倒更像一個設施齊全、功能完備的社區——囚犯每週都要強制性地到教堂參加禱告儀式;為了怕隔離犯人精神出現問題,亞瑟港還有一座精神病院;學習技能也是不可少的,很多囚犯在離開這裡時,轉行成為了鐵匠、鞋匠或造船工。
這些社區屬性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並且被設計成不同的遊覽線路。在常規的20分鐘海港航遊和40分鐘徒步遊覽中,遊人可以體驗戴腳鐐、關禁閉、做禮拜,此外,還可以去“重罪犯酒館”喝上一杯,晚上入住“監獄客棧”。
最受歡迎的則是晚上才能進行的“幽靈之旅(Ghost Tour)”。一反白天的肅穆與歷史感,晚上的幽靈之旅很有點刺激。官網上寫著——“Daytime history, night-time mystery”,說白了就是“白天講歷史,晚上嚇唬人”。披著黑袍子的嚮導是渲染氣氛的高手,他們手提煤油燈,一再叮囑“不要掉隊”,每經過一個建築,他們便會講述在那裡發生過的靈異事件:染有死者鮮血的地方寸草不生、死於非命的行政長官、人體解剖和碎屍案……參觀者都被帶著入了戲。
薩拉島是塔州環境最惡劣的監獄,犯人們需要在潮溼陰冷的小島上為造船廠服務,現在島上的歷史建築只剩下斷壁殘垣。
現在遊客如織的亞瑟港,也曾是人們拼命想要逃離的地方。1877年,亞瑟港的監獄職能結束,除了年邁和患病的人還住在療養所外,出獄的人紛紛遷往其他城市。緊接著1895年和1897年的兩場大火將大部分建築付之一炬,災後的亞瑟港被公開出售,大家心照不宣地想要忘掉“亞瑟港”這段歷史,便將此地更名為“卡那封小鎮(Carnarvon)”。
然而,流放站的故事似乎更具有吸引力,1880年代開始,英國本土的作家、人類學家開始造訪亞瑟港,尋找一手故事,隨後遊客也來了。1920年代,一些囚犯時期的建築物被改建為了博物館和酒店,此地也再度被命名為“亞瑟港”。1970年代末,政府回購土地,將這裡建成正式對外開放的旅遊景區。卡那封時期留下的警察局、特倫森小屋、聖大衛教堂反而成為了配角。
初夏的陽光斜灑在褐色的古老磚牆上,藤蔓攀過死亡之島的墓碑,混著青草與薔薇香,許多遊客都會發出“我願一輩子關在這裡”的感嘆。如今的亞瑟港,既是對外開放的景點,也是備受保護的歷史遺址。在接待遊客之外,從古蹟管理、考古挖掘,到遺址維護、展示收藏,它還有很多的功能。走出大門時,那裡放著一個捐款箱,上面寫著“我們歡迎各種方式的支持和幫助,2澳元以上的捐款可視作抵稅支出”。當普通人和歷史遺址之間建立起了某種聯繫,誰都可以成為保護歷史的一分子。
澳洲長壽戲劇 用荒誕重現歷史
思特雅寒(Strahan),這個西南海岸唯一的小鎮堪稱“塔斯馬尼亞西部荒野的門戶”。但我來到這裡的目的不是為了看塔州落差最高的蒙迪珠瑪瀑布,或是到弗蘭克林-戈登河國家公園漂流。1815年,詹姆斯·凱麗成為駛過麥格麗港入口的第一個歐洲人,後來,囚犯們給這個港起了個綽號:地獄之門。
1822至1833年間,這裡的莎拉島(Sarah Island)被當做囚犯站關押了許多人,因為霧氣深鎖,能見度極低,補給困難,日子過得毫無盡頭,這裡被稱作澳大利亞條件最惡劣的監獄。在莎拉島關閉44年後,思特雅寒建立了。
和遺址保存完好的亞瑟港不同,薩拉島的監獄遺址一部分遭受了人為破壞,另一部分則被收藏家們據為己有,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而且要到達那裡還要先乘坐價格不菲的河輪。其實不踏上莎拉島,也同樣可以瞭解那段歷史。在思特雅寒,有一部至今已上演了26年的即興喜劇《一艘不存在的船(The Ship that Never was)》,不僅融洽著外來遊客與當地居民,更接通了塔斯馬尼亞的歷史與現在。
第一眼看到這個劇場可能會覺得略顯簡陋——半露天劇場就搭在碼頭邊,兩位工作人員在賣票、檢票後,搖身一變,分別成為男女主角!在他倆的指揮下,不少觀眾被硬拉上臺,分別給安上了不同的角色,而一次特別的旅行體驗也開始了。
故事發生在薩拉島。當年,這個小島專門關押重刑犯,因為要將盛產於此的昂貴木材侯恩松運送到外地,一部分囚犯也要參與造船。1832年,薩拉島陸續將犯人遷往更大的亞瑟港,最後轉移的十名囚犯在帶頭人James Porter和William Shires的鼓動下打算越獄,這齣戲劇便是圍繞著越獄故事展開的。
即興喜劇的形式讓人徹底忘記了歷史的沉重感,兩位主角的幽默演出逗得觀眾開懷大笑。其間,一位觀眾手機響了,女演員不由分說搶過手機接通,“喂,我們正在1832年的一艘船上,馬上要展開逃亡計劃,速來支援!”然後掛掉電話,現場早已笑翻。觀眾裡,會演的、不會演的,都被請上了臺。一旦上臺,大家都很快進入了角色,有的臨時演員還誇張地給自己加戲。沒被挑中的觀眾也不能閒著,要做各種聲效配合。
“姑娘,你來演貓,你明白等會要做什麼了嗎?”
“明白了。”
“天哪,貓怎麼可以說人話!”
“喵……”姑娘立即配合起來。
這樣“砸現掛”的段子貫穿了整部劇。而更讓人吃驚的是,原本看似簡陋的舞臺和木板道具,在演員的合力下,真的拼湊成了一艘大船。
這齣戲劇並非虛構,最初的創作者就是劇中人物James Porter的原型Jimmy Porter,他於1802年出生在倫敦,只不過弄斷了校長的柺杖,卻被流放到了薩拉島。他鼓動其他犯人造船時在船底挖了一個洞,這艘“Frederick號”在行駛途中開始冒水,犯人們藉此機會乘小船逃到了智利。然而1836年,Porter和其他幾人又被抓了回來,這個故事便是他在諾福克島(Norfolk,1789年至1856年是英國流放犯人的監獄之一)被判絞刑前寫的。
不過到1842年,這個官司真正宣判時,他和同伴卻得到了許多社會聲援,最終,因無法證實“那艘已經沉沒的船”是否曾經存在過,他們被判無罪釋放。19世紀60年代,很多作家以薩拉島為背景創作小說。
這部戲劇的劇作者叫Richard Davey,是澳洲小有名氣的歷史學家。1986年,該劇在霍巴特的孔雀劇院舉行了首次公演,1993年,出品方環球公司決定將其搬到距離故事發生地很近的思特雅寒,並更名為《一艘不存在的船》。臺上的女演員正是Richard Davey的女兒。
就這樣,這部戲迄今為止在思特雅寒演出了整整26年,演員已更換了四代人——它與荒野鐵路、戈登河巡遊一起,共同支撐起了思特雅寒的旅遊業。
澳大利亞還有不少歷史監獄也用戲劇吸引遊客,像位於塔州首府霍巴特的卡斯卡德婦女工廠遺址(Cascades Female Factory Historic Site),就推出了《跟隨路易莎的腳步(Louisa's Walk)》,其特別之處在於演員會穿上19世紀的服裝,遊客要跟隨她一路行走,聽她講述一位偷了一塊麵包被判七年徒刑的女囚的故事。整場演出邊走邊演,要持續兩個小時,非常受遊客歡迎。
從黑暗歷史到物種的諾亞方舟
塔州的面積僅佔澳大利亞的1%,但這片陸地上卻有著40%以上的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多達19個,如此高的密度在本島也屬罕見。其中之一的瑪麗亞島國家公園(Maria Island National Park)也曾是英國人在澳大利亞設立的第一批流放站。
從塔斯馬尼亞的首府霍巴特一路向北,沿著東海岸行駛1個小時,就到了小鎮的輪渡碼頭。每年10月開始,這片離南極最近的大陸會迎來珍貴的夏天,小鎮也熱鬧了起來。大家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漂浮在茫茫塔斯曼海上的瑪麗亞島。
船程只要半個小時,登島後,每位旅行者都會分到一輛推車。在這座沒有機動車、餐廳、商店、酒店和信號的荒島上,露營是最主流的過夜方式。當然,除非你能預訂到由監獄改建成的青年旅社(Maria Island Penientiary Accommodation)。太多人想到曾經的牢籠裡睡上一覺,旺季時往往要提前三個月預訂。
這座島上唯一的建築物離碼頭不遠。那是一排頗有歷史感的磚房——曾經的達令頓舊監獄大樓(Darlington Probation Station)——澳大利亞被列入世界遺產名單的11處監獄遺址之一。監獄的使命結束後,19世紀末,一位意大利商人看中了這裡,陸續建起了釀酒廠、絲綢廠、水泥廠和木材廠。他其中的一項事業被保留了下來——當年建的旅遊設施,為現在的我們提供了便利。
與亞瑟港、薩拉島不同的是,如今的瑪麗亞島,人不再是主角,甚至歷史也不再是吸引遊客的唯一手段。這裡最動人的永遠是生命的氣息:超過140種鳥類,草地上除了袋鼠,還能看到憨態可掬的袋熊;世界上最稀有的鵝類之一巴倫角鵝,數量已經超過了旅行者……還有比恐龍出現還早的漂亮化石。
瑪麗亞島國家公園的管理員也兼職嚮導,他們會帶領遊客去看“惡魔”。塔斯馬尼亞惡魔(Tasmanian devil)學名袋獾,1936年袋狼滅絕,它成為現存最大的食肉有袋動物。“惡魔”這個稱號是拜歐洲人所賜,這些剛剛登陸的殖民者總是在半夜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獸叫聲,便以此冠名。
雖叫“惡魔”,卻命運多舛。它們在1990年代遭遇了一種致命的面部腫瘤疾病,2008年時被列入世界瀕危物種名單。澳洲政府一直在為袋獾尋找保育地,與塔斯馬尼亞300多個離島相比,瑪麗亞島在大小、生態、權屬、安全上都是最佳選擇。2013年,第一批28只健康的“惡魔”被放養到島上,如今已經繁衍到100多隻。
像瑪麗亞島一樣,將曾經的囚犯寓所改建成酒店的不在少數。距離塔州第二大城市朗塞斯頓20公里的龍福鎮(Longford),是塔州重要的農業區,而我們要造訪的全澳大利亞11處囚犯遺蹟(已被整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中的兩處——嫵媚莊(Woolmers)和牧耕騰農場(Brickendon)便位於這裡。
1810年代,英國經濟大蕭條,不止是囚犯,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能保障,澳大利亞成為英國中產階級“圈地運動”的最佳目的地,托馬斯·阿徹一世(Thomas ArcherⅠ)家族在龍福鎮的高地上建起了農場。這兩座農場,僱用罪行輕的囚犯為他們種地、放牧。在鼎盛時期,這裡管理著超過千名苦役犯,是除亞瑟港外最大的“監獄”。
現在,嫵媚莊的產業歸國家所有,它有一座歷史客棧,最初是勞役犯的居所,犯人沒了便閒置下來。建築的外觀依然保留原樣,屋內的陳設走的是田園風,雖然傢俱都是後置的,但一些擺設如當年的木桶、鐵壺、浴缸或是梳妝鏡,甚至花紋漂亮的銅鑰匙,都讓房客能感受到十足的歷史感。
附近的牧耕騰農場依然歸阿徹一世家族的後人所有,“農場未來的發展可以由繼承者決定”,這也是入選世遺時牧耕騰提出的條件。所以,當這裡的農舍要改建成歷史客棧時,他們要面對的問題比嫵媚莊少得多。
在中國的大地上,那一段段曾經的黑暗歷史,也封存在一座座監獄裡。無論是旅順日俄監獄遺址博物館、青島德國監獄遺址,還是改建成了上海監獄博物館的提籃橋監獄,厚重程度和歷史價值不遜於塔州的監獄遺址。塔州的車牌上都有一行小字:“探索無盡可能(Exploring The Possibility)”,是的,哪怕是曾經的監獄,也有無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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