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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會做夢

科學 學術經緯

作者:徐敏研究員【中國科學院腦科學與智能技術卓越創新中心(神經科學研究所)】

幾乎所有人都會做夢。夢是《紅辣椒》《盜夢空間》等電影裡可被入侵篡改從而扭轉現實的潛意識域,是《環形廢墟》《愛麗絲夢遊仙境》等小說中遍佈意象變形與因果變異的太虛幻境,也是“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等詩詞間深情厚意的記憶重溫。用科學的語言描述,夢是一種主觀的生理體驗,包括在睡眠中經歷的圖像、聲音、思想和情緒。在夢中,我們可以釋放真實的自我,逃離時空的束縛,鋪開莊周夢蝶般天馬行空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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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123RF

夢是如何產生的?夢的功能又是什麼?夢是睡眠中真實的思維痕跡還是醒來後的虛構回憶?夢中的事物是否具有象徵意義?是否與現實相反?是否反映身體狀況?千百年來,這些問題一直令哲學家和科學家們著迷。然而,研究夢就像是霧裡看花、水中撈月。夢境無法客觀外顯,內容光怪陸離且容易遺忘,這極大地限制了我們對夢的理解。探索夢的另一難點在於缺乏用於神經生物學研究的動物模型。實際上,我們甚至無法確切地知道動物是否會做夢或是否在做夢。

上世紀50年代,阿瑟林斯基(Eugene Aserinsky)克萊特曼(Nathaniel Kleitman)1通過記錄睡眠中的腦電、眼電和肌電,發現了一種大腦高度活躍、眼球快速運動的特殊睡眠階段——快速眼動(REM)睡眠,極大地推進了夢的研究。他們喚醒並詢問了處於不同睡眠階段的志願者,發現有74%的從REM期醒來的人報告自己做了夢,而這一比例在非快速眼動(NREM)睡眠期僅有17%。後人通過修改詢問方式(把“是否做了夢”改為“甦醒之前腦海中出現了什麼”)並大量重複試驗,認為REM睡眠與NREM睡眠都能產生夢境,且兩種夢常常難以區分

做夢者主觀回憶及描述的基礎上,許多研究還結合了腦電記錄、功能磁共振成像等客觀評估。藉助不同的研究和推測方法,不同時期的不同學者對於夢也持有不同的觀點及猜想。以下介紹其中幾種代表性理論以供讀者參考。

夢是潛意識的流露

19世紀末,精神分析學派創立者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提出2,夢的分析是精神分析的基礎。他在《夢的解析》中寫道,夢是“被壓抑願望的變相實現”,且受到兒時記憶的影響。在弗洛伊德看來,人們受到性、攻擊等原始慾望的驅動,這些本能的潛意識可能受到主觀意識的審查和壓抑,往往通過夢進入我們的腦海中。弗洛伊德的理論認為,夢的目的是使被壓抑的心願和最深層的慾望浮現,以便夢者能夠直面並調和這些清醒時被抑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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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將夢的解析稱為“通往無意識的康莊大道”3

弗洛伊德還描述了夢的兩個組成部分:顯性夢境(manifest dream-content)隱性夢境(latent dream-content)。顯性夢境由夢中包含的實際圖像、思想和內容組成,而隱性夢境與潛意識深處的願望或者幻想相關聯,代表了夢隱含的心理意義。弗洛伊德認為沒有任何夢境是偶然的,他從夢中看似隨機的圖像和情感內容中推測出象徵意義,創造了一種解釋夢的方法——例如,某些人物性別倒錯的夢反映了女性想要變為男性的願望4。

弗洛伊德的許多想法得到了榮格(Carl Jung)的修改和擴充5。榮格認為白天獲得的記憶在無意識中形成了印象並以夢的形式重現和處理,即“白日的殘留(day's residues)”。他將夢描述成智慧的啟示,可幫助做夢者自我改善。榮格還相信夢並不是孤立的,所有夢都是“心理因素巨網”的一部分,而夢中出現的每個人都可以看作是做夢者自己的一部分。

夢是大腦活動的副產物

1977年,精神病學家霍布森(Allan Hobson)麥卡利(Robert McCarley)首次提出了活化-合成模型(The activation-synthesis model),認為夢是前腦對腦幹隨機輸出的反應,是大腦試圖理解REM睡眠期間發生的神經活動的副產物6。

霍布森等人認為,腦幹中的橋腦在REM睡眠中會不斷髮出隨機的內部信號(PGO波),刺激、活化高級功能腦區,尤其是涉及情緒、感覺和記憶的邊緣系統區域(包括杏仁核和海馬)。這些被動活化的高級腦區會合成和解釋這些隨機信號,但由於缺乏清醒狀態時的自覺及反省,這些自下而上的神經活動所合成的夢總是怪異反常。

由此觀之,這種隨機神經活動所產生的夢境可能並沒有實際意義。然而,霍布森認為夢的功能正是源於這種隨機性——夢是“最具創造性的意識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混亂的認知元素經自發重組產生了新的信息配置”。夢中自由發散的思維展現出無限的潛能,不受現實世界中條條框框的約束,可促使做夢者建立新的聯繫,激發創新的想法。許多人確實成功地從夢中汲取靈感,並在現實世界中成功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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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化學家凱庫勒(August Kekulé)稱自己夢見一條銜尾蛇,因而發現了苯環結構

夢是為了刪除無用的記憶

德國生理學家羅伯特(Robert W)首先提出7,夢能夠抹去或壓制白天未完成的感官印象和構思。1983年,克裡克(Francis Crick)米奇森(Graeme Mitchison)8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反向學習(reverse learning or unlearning)理論”,對REM睡眠及夢的機製作出了新的解釋——正如計算機在關機時擦除運行中的程序,夢也擦除了大腦中無用的節點和其他“垃圾”

該理論將胎生哺乳動物的皮質系統(大腦皮層及其相關的一些皮層下結構)視為一個支持相互興奮的細胞連接網絡。在大腦發育及日常學習的過程中,腦幹對前腦的隨機刺激,尤其是某些噪音信號,往往會觸發皮質系統網絡中無用或不當的神經活動。這些不當的神經活動可被REM睡眠期間主動運行的一種反向學習機制來檢測和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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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123RF

寬泛地說,反向學習機制是與學習相反的過程,但又與遺忘的概念不同。該理論假設,反向學習可以改變皮層連接,從而使這些不當的神經活動在未來不太可能發生。例如,如果需要突觸強化才能記住某件事,那麼在REM睡眠中,反向學習就會削弱突觸,從而剔除不必要的神經聯繫。反向學習通過主動忘卻無效信息,保證我們的皮層或大腦容量不至於在演化過程中隨著信息處理量的增加而不斷增加。該模型建議,人們或許不應該試圖記住自己的夢,因為回憶夢境可能會使本應被抹除的無用信息得到保留。

夢可以處理負面情緒

情緒調節模型(emotional regulation model)認為,夢的功能是幫助人們在安全的睡眠空間內處理情緒或創傷

研究表明,在生動、強烈的夢境中,杏仁核(參與情緒處理)及海馬體(參與濃縮信息並將其從短期記憶轉為長期記憶)非常活躍,提示做夢、記憶存儲和情緒處理之間存在密切聯繫9。這一理論指出,夢在大腦情緒調節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或許有助於解釋為什麼夢往往具有強烈的情感色彩,以及為什麼負面情緒或創傷經歷常在夢中反覆出現。研究表明,處理情緒的能力和REM睡眠時長之間存在聯繫10。還有研究發現,分享夢境使人的同情心、同理心及共同身份意識增強,指出夢有助於社交和人際支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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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系統(the limbic system)解剖示意圖

情緒調節模型進一步指出,夢是一種心理治療形式。人們在睡覺時處於相對放鬆的狀態,“壓力傳遞器”較不活躍,做夢者得以在安全的思維環境中處理令人不安的經歷,並獲得心理康復。一些研究人員推測,睡眠困難、缺乏做夢可能是造成或加重許多情緒障礙和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情緒失調的重要因素12。

其他理論或假說

伯恩(Jan Born)等學者認為13,在睡眠過程中,大腦對白天收集的信息進行分類整理、壓縮和歸檔,有用的記憶得以鞏固,無用的記憶則被刪除。而夢是上述過程的副產物,甚至還有可能主動參與了這一過程。

還有一些理論認為,做夢是為更好面對現實危險所做的準備。險象環生的夢提供了一個安全的模擬環境,供我們排練重要技能和解決方案,並培養類似參加重要考試、找不到廁所、逃離追趕者等情況所需的心理素質。

此外,夢還可能是大腦在睡眠期間試圖解釋內部刺激(如膀胱充盈)和外部刺激(如犬吠、夜雨或嬰兒啼哭)的結果

上述多種理論或相互矛盾,或曾遭質疑,但綜合來看,依然不失為不同視角下對夢的合理解釋與猜想。正如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Jorges Luis Borges)所說14,“夢是一種創造。現實與夢境的本質不同在於,夢中所體驗到的事物由你產生,由你創造,由你推演而來。而在缺乏實驗驗證手段的情況下,深入闡釋夢的機制多少也藉助於創造“夢中的創造”,推演“夢中的推演”。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找到新的研究切口,提出新的實驗範式,而這些科研靈感很可能恰巧源於某位科學家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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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serinsky, E. & Kleitman, N. Regularly occurring periods of eye motility, and concomitant phenomena, during sleep. 1953. J. Neuropsychiatry Clin. Neurosci. 15, 454–455 (2003).

2.    Freud, S. & Cronin, A. J.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Read Books Ltd, 2013).

3.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by Sigmund Freud.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by Sigmund Freud https://www.pinterest.com/pin/475974254342830702/.

4.    Jones, E. The Life and Work of Sigmund Freud. (Plunkett Lake Press, 2019).

5.    Harms, E. Carl Gustav Jung; defender of Freud and the Jews; a chapter of European psychiatric history under the Nazi yoke. Psychiatr. Q. 20, 199–230 (1946).

6.    Hobson, J. A. & McCarley, R. W. The brain as a dream state generator: an activation-synthesis hypothesis of the dream process. Am. J. Psychiatry 134, 1335–1348 (1977).

7.    Robert, W. Der Traum als Naturnothwendigkeit erklärt. (Hermann Seippel, 1886).

8.    Crick, F. & Mitchison, G. The function of dream sleep. Nature 304, 111–114 (1983).

9.    De Gennaro, L. et al. Amygdala and hippocampus volumetry and diffusivity in relation to dreaming. Hum. Brain Mapp. 32, 1458–1470 (2011).

10.  Gujar, N., McDonald, S. A., Nishida, M. & Walker, M. P. A Role for REM Sleep in Recalibrating the Sensitivity of the Human Brain to Specific Emotions. Cereb. Cortex 21, 115–123 (2011).

11.  Blagrove, M. et al. Testing the Empathy Theory of Dream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Dream Sharing and Trait and State Empathy. Front. Psychol. 10, (2019).

12.  Brain Basics: Understanding Sleep | National Institute of Neurological Disorders and Stroke. https://www.ninds.nih.gov/Disorders/Patient-Caregiver-Education/Understanding-sleep#5.

13.  Zhang, W. A Supplement to Self-Organization Theory of Dreaming. Front. Psychol. 7, (2016).

14.  Borges, J. L. & H. (Honorio), B. D. Borges at Eighty: Conversation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2).

15.  Spinning top, via GIPHY.

本文經【睡眠奧秘】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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