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理論(theory of mind),是指個體對自己和他人的願望、信念、動機等心理狀態及心理狀態與行為間關係的認識和理解,並據此解釋和預測行為的能力。這一概念是心理學家在20世紀70年代研究黑猩猩的認知能力時首次提出的。研究者認為,個體能夠對自我、他人或其他物種的心理狀態進行歸因,這種推斷系統之所以被視為一種理論,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內部狀態無法被直接觀察,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一推斷系統可用於解釋和預測行為。
40多年來,來自社會心理學、認知心理學、發展心理學、臨床心理學以及人類學領域的學者嘗試從不同角度去探究和解釋心理理論的認知機制和演化淵源。這一重要的心理能力是否為人類獨有?如果不是,不同的物種在這一能力上的表現有何差異?差異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這樣的差異能夠揭示什麼演化秘密?到底是複雜的社會塑造了這樣的能力,還是這樣的能力導致了複雜社會的產生?
我們常常通過兩條路徑理解科學問題:一是從相對微觀的角度,尋找科學問題的近因, 比如探討心理能力的發展過程和認知機制;二是從相對宏觀的角度,尋找科學問題的遠因,比如探討心理能力的功能,即某種心理能力在演化歷程中為何被保留,它到底具有什麼獨特的適應意義。
探索心理理論的內在認知機制
願望(Desire)和信念(Belief)是心理理論研究中常會涉及的兩類心理狀態。願望指個體從事某種活動的意圖或者目標,信念則指個體在從事某種活動時依據自己當前經驗所形成的認識。比如,想要吃水果的“想要”是願望,而認為水果放在哪裡的“認為”則是信念,通過對個體的願望和信念的理解,我們就能夠判斷個體會去哪裡拿水果。
人類嬰兒在9個月時就可以理解不同個體具有不同的願望,到了18個月大的時候,開始能夠理解他人可以有和自己不一致的願望或者偏好。動物也同樣具有這樣的能力——雄性歐亞鬆鴉在繁殖季節會積極地向雌性求偶,它們求偶的方式是把自己找來的食物獻給雌性。實驗者通過操縱實驗程序使雌性歐亞鬆鴉更加喜歡某一種食物(假定為食物A)(這一過程可以被雄性歐亞鬆鴉看到),而後給雄性歐亞鬆鴉兩種食物(假定為食物A和食物B)並讓其自由選擇,結果發現雄性會更多地選擇食物A 獻給雌性。
有關信念理解的研究證據則更加複雜多樣。人類研究表明,在經典的錯誤信念任務中, 兒童通常要到4歲左右才能比較好地理解他人可能持有對這個世界的錯誤信念。但是這種任務會涉及言語、執行功能和記憶等多種心理能力。兒童在其中的表現可能是多種心理能力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不僅僅是心理理解能力。如果兒童的心理理解能力水平足夠支持他們作出正確判斷,但由於執行功能不足而不能抑制自己表達所知道的真相,那麼就會在上述任務中失敗。因此,後來的研究會排除其他心理能力的幹擾,在動物研究中也是如此。研究者在大猿(黑猩猩、倭黑猩猩和黃猩猩)的研究中,讓大猿觀看由人扮演的山地大猩猩“金剛”的錄像片段,並採用眼動技術記錄其注視模式,即排除了執行功能等心理能力的幹擾之後,發現大猿不僅可以理解錄像片段中的大猩猩個體具有什麼樣的知識經驗,還能理解它們基於這些知識經驗而形成的信念。
人類和動物研究在方法和結果上的異同表現在:一方面,通過非言語任務這樣一些精巧的研究方法,研究者發現了人類和某些動物都具有心理理論;另一方面,人類和動物在心理理論的表現上存在差異。人類的心理理論隨個體發展逐漸成熟,最終表現出複雜高級的心理理解能力,而動物研究的相關證據提示,動物表現出來的最好的心理理解能力也遠不及人類成年個體。這樣的共性和差異性提示我們,心理理論在生命早期顯現,並隨著個體發展而成熟。這種能力並非人類獨有,其可能會受到語言發展、教育、文化等因素的促進,但這些因素並不是其產生的根源機制。跨物種的一致性揭示了心理理解能力可能具有獨特適應意義,為探究其到底具有何種意義,則需要到演化歷程中去探尋,進而揭開這種能力在自然選擇過程中得以保留的原因。
心理理論具有獨特適應意義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不斷和他人進行社會交互,而社會交互中所必備的一種心理能力就是心理理論。可能我們自己常常意識不到,但心理理論無時無刻不在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這種心理能力到底有怎樣的獨特之處?或許我們可以從動物研究中獲得一些解釋。
早期的一些研究發現,我們的近親黑猩猩在合作情境中會忽視實驗者提供的社會線索, 但在競爭情境中卻能更充分地使用社會線索獲取食物;而倭黑猩猩在合作情境中的表現則強於黑猩猩。基於以上證據,我們可以推測心理理論的獲得可能與社會交互中的合作和競爭有關,由於生存環境和社會結構的差異,某些物種內部的競爭更為關鍵,而另外一些物種內部的合作則更為關鍵,因此心理理論在不同情境下的差異就表現出來了。
也有研究者批評上述研究缺乏生態效度,即實驗情境和黑猩猩等動物的真實生活場景相差太大。實驗者所提供的社會線索很可能是黑猩猩在日常生活中完全不會用的(比如手勢語)。因此,後來的研究者在改進研究方法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了合作情境下不同物種動物的行為表現,結果發現大猿(如黑猩猩、猩猩和大猩猩等)、獼猴、狗以及部分鳥類在合作情境下都能表現出對其他個體心理狀態的理解。
我們和其他動物在心理理論上表現出的差異可能是獨特而複雜的人類文化形成的關鍵。在人類與黑猩猩分化前,我們的共同祖先可能已經具有基本的心理理論,而在分化過程中,現代智人在演化歷程中獲得了更為複雜的心理理論。我們更加註重社會交互中對共享意圖(Shared intentionality)的理解,促進了個體之間的合作行為;而由於生存環境中資源分佈特點以及社會結構的差異,黑猩猩在社會交互中則更加關注競爭,因此在不同研究範式中的表現會有差異。研究者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不同物種在表現出心理理論時的動機差異,比如競爭情境能促進黑猩猩的心理理論表現,而合作情境則能促進人類和倭黑猩猩的心理理論表現。不同的行為表現反映了不同的動機,不同的動機則意味著不同物種所面臨的選擇壓力不同,可能具有競爭性的黑猩猩更具有生存優勢,而具有合作性的人類和倭黑猩猩則更具有生存優勢。強烈的親社會傾向(合作行為)很可能是人類社會得以發展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
總之,心理理論概念從動物研究中提出,隨後一直持續的動物研究證據不僅揭示了心理理論的內在認知機制,而且能幫助我們理解演化歷程中這種能力的適應意義,特別是對人類社會形成所發揮的獨特作用。
靈長目動物大多表現出對其他個體心理狀態的理解,但是某些鳥類也表現出了相應的心理理論。鳥類的大腦結構與人類有很大差異,在生理結構存在巨大差異的條件下,卻表現出了類似的心理理解能力,說明其所依賴的生理基礎和認知機制是非常基本的,也許這種能力的獲得不需要經過後天長期的學習。這一差異也說明心理理論在種系發生的早期就已經出現。
基於現有的研究證據,未來的相關研究可聚焦於新物種、新技術、新範式等方面,新技術和新範式可以為研究心理理論提供更為精細、精準的條件,而新物種的探索則會為揭示心理理論演化發生的奧秘提供更為廣闊的視野。特別是在人工智能產業蓬勃發展的今天,高精尖的計算機技術和複雜的數學物理方法固然重要,但我們要借用機器復現人類高超且複雜多變的智能,就要從根源上探尋人類智力的起源與發展機制,動物研究或許能為人工智能的發展和革新提供一個新的視角。正如日本京都大學鬆澤哲郎教授所言,如果說神經科學、生理學、解剖學和分子生物學致力於理解現在人類大腦的結構與功能,那麼動物與人類的比較心理學研究就是在探索人類大腦演化為現在這樣的原因。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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