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資源部國測一大隊隊長、2020珠峰高程測量現場總指揮李國鵬談到，與一般的攀登珠峰不相同，珠峰測量登山隊員需要揹負十幾公斤重的專業測量儀器，還要在艱苦環境下正確操作精密的儀器，要求極高。“肩負國家使命攀登珠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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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吳嬌穎 編輯 陳思 校對 陳荻雁
據新華社消息，12月8日，中國和尼泊爾聯合公佈珠峰“新身高”——8848.86米。
今年4月30日，2020珠峰高程測量正式啟動。這是繼2005年後，我國時隔15年再測世界最高峰。此次珠峰測量過程一波三折，測量登山隊經歷了兩次衝頂兩次下撤，最終於5月27日成功登頂完成測量。
自然資源部國測一大隊隊長、2020珠峰高程測量現場總指揮李國鵬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透露，因為惡劣的天氣和緊張的窗口期，在珠峰，自己和隊員們一直面臨著很大的壓力。直到最終檢查確認所有測量數據安全且質量良好後，大家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
珠峰測量為何如此之難？他也談到，與一般的攀登珠峰不相同，珠峰測量登山隊員需要揹負十幾公斤重的專業測量儀器，還要在艱苦環境下正確操作精密的儀器，要求極高。“肩負國家使命攀登珠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2020珠峰高程測量現場總指揮、國測一大隊隊長李國鵬。國測一大隊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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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衝頂
兩次衝頂受挫，第三次是擠出來的窗口期
新京報：為什麼珠峰高程測量登頂選在5月進行？
李國鵬：珠峰位於青藏高原南緣的喜馬拉雅山脈中，山峰高出海平面8000米以上，地理環境非常獨特，峰頂的最低氣溫常年在零下30℃，氣候非常惡劣。
每年的10月到次年4月，是喜馬拉雅的風季，風速隨著海拔高度的升高而增加，在珠峰地區8000米高空，季候風沒有遮擋，非常強勁。而6月至9月，又是珠峰地區的雨季，高海拔地區極易凝成雲雨，多出現雨雪交加或大風雪天氣，變化非常快。
按照在珠峰地區以往的登山經驗，只有在5月份，會出現登山的窗口期。即使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兩、三次適宜登山的機會，並且每次只有連續兩三天左右的好天氣。可以說，適宜登山的窗口期非常短暫，機會稍縱即逝。
珠峰高程測量任務相對其他任務不同，不但要登頂，還需要在峰頂進行測量工作，受登頂窗口期影響最大，不可控因素較多。這也是珠峰測量最為特殊的地方。
新京報：2020珠峰高程測量前兩次衝頂都因為天氣原因下撤，第三次才克服重重障礙登頂。當時測量登山隊遇到了哪些困難？
李國鵬：本次珠峰登頂測量，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今年珠峰地區的天氣情況非常特殊，自我們4月進入珠峰大本營以後，幾乎每天都會下雪或颳大風。
5月6日，測量登山隊第一次出征衝頂，但由於北坳冰壁有流雪風險，不得不下撤。5月16日，測量登山隊第二次向頂峰發起突擊，但受氣旋風暴“安攀”的影響，7790米以上區域積雪過深，不得不再次下撤。5月24日，測量登山隊再次從6500米營地出發，第三次向頂峰發起突擊，克服了大風、降雪等障礙，最終成功登頂，並且完成了測量任務。這一次，可以說是擠出來的窗口期。
但是這次頂峰測量，最終創造了多項第一。比如，第一次在珠峰高程測量中全面應用了我國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第一次實現珠峰峰頂測量儀器設備全面國產化；第一次實現人類在珠峰峰頂開展重力測量。
新京報：前兩次衝頂又下撤後，進行了哪些調整和部署？
李國鵬：經過兩次衝頂，兩次下撤，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尤其到了5月下旬，窗口期更加短，並且氣象條件也越來越不好。另外，這次珠峰測量社會關注度高，我們的壓力還是相當大的，但是我們不能將這種壓力傳遞給測量登山隊員。
當時，指揮部進行了認真的分析，確定了一個原則，安全第一，其次確保任務完成，再考慮其他因素。同時，我們也結合當時形勢對沖頂隊員名單進行了調整。因為經過兩次衝頂受挫，登頂隊員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已經消耗過大。
所以決定成立衝頂突擊隊，選拔具有登頂豐富經驗的測量登山隊員衝頂，由原計劃的12名衝頂隊員縮減至8名。這個時候我們也一再告訴大家，無論誰登頂、誰不登頂，都要服從指揮，高度團結。每名隊員都代表了集體，榮譽屬於大家。
另外，我們對峰頂氣象的實時預報，從原來每8個小時預報一次，縮短為3個小時，這樣可以及時掌握峰頂以及海拔8000米以上的氣象情況。
▲李國鵬在珠峰大本營和隊員們一共觀看登頂直播。國測一大隊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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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測量
登頂成功，真正的測量工作才剛剛開始
新京報：在測量登山隊員成功登頂那一刻，你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
李國鵬：登頂成功那一刻，就是感覺非常激動，情緒非常脆弱，見到誰都想擁抱一下。但是也就激動了十幾分鍾，馬上又緊張關注在峰頂的測量工作是否正常開展。登頂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圓滿完成在峰頂的測量工作後，才能算是最終的勝利。
新京報：登頂成功後，隊員們需要在峰頂進行哪些測量工作？
李國鵬：登頂成功，只是珠峰峰頂測量的第一步。就在大家為登頂歡呼慶祝的時候，對於測繪人來說，真正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在峰頂，隊員們要在有限的時間內，緊張開展很多測量工作。首先，要儘快架設覘標，要把覘標穩定牢固豎立，面向大本營方向，接收到測距儀發射的激光信號。同時，要打開接收機，開展GNSS（全球導航衛星系統）測量，還要進行精密重力測量、峰頂雪深探測，以及峰頂氣象數據獲取等工作。另外，還要進行拍照、錄像，展示國旗等一些列工作要做。
在峰頂工作，壓力極大，並且對儀器的操作難度會增加很多。受超高海拔的氣候、氣壓等影響，很多在山下培訓完善熟練的操作動作，到了山上就會出現新的問題。當時，大本營指揮部通過對講機不斷地和登頂的次落隊長保持聯繫，一一排除出現的問題，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新京報：什麼時候，你覺得任務真正完成了，可以鬆一口氣？
李國鵬：5月28號晚上8點半，測量登山隊員下撤到大本營，我們儘快安排專人下載檢查數據。到晚上11點，經初步檢查分析，數據安全，質量良好，滿足要求。這個時候才可以說，珠峰峰頂測量工作真正完成了，也標誌著珠峰測量外業工作圓滿完成。我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
新京報：這次珠峰測量最終獲取的數據成果如何？
李國鵬：此次珠峰高程測量，所獲取的測繪數據非常豐富，獲取了峰頂和周邊大範圍的GNSS數據（北斗衛星導航數據），峰頂雪深探測數據、重力數據、氣象數據等，以及6個交會點完整的三角交會數據，還獲取了珠峰周邊大範圍的高等級的水準數據，並在大本營和東絨2兩個點位進行了天文測量和絕對重力測量等。
這些成果可用於地球動力學板塊運動等領域研究。精確的峰頂雪深、氣象和風速等數據，將為冰川監測、生態環境保護等方面的研究提供第一手資料。GNSS測量、水準測量、重力測量的成果結合以前相關資料，不僅可以準確地分析目前地殼運動變化影響情況，同時也可為後續的似大地水準面模型建立提供準確的重力異常數據。重力測量成果可用於珠峰地區區域地球重力場模型的建立和冰川變化、地震、地殼運動等問題的研究。
▲李國鵬在珠峰。國測一大隊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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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過程
堅守交會點11天10夜，峰頂無氧操作100分鐘
新京報：此次珠峰測量過程中，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李國鵬：這次攀登過程非常地艱難，但是隊員們都很頑強，沒有退縮，他們也有很多讓我感動的地方。
我們交會組的十多名隊員，堅守在5200米到6000米海拔的6個交會點上。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他們在狹小的帳篷裡堅守了11天10夜，就靠著簡單的乾糧，融雪化水，解決生活保障，但是沒有人有怨言。
在攀登過程中，到海拔7790米營地的時候，風特別大，隊員們的帳篷都無法搭起來，但是他們還要在大風、暴雪中保護好儀器設備。尤其是精密重力儀的要求較高，重量達15千克，不能過於傾斜。從前線傳回的視頻裡我們看到，在劇烈晃動的帳篷裡，兩名隊員用手扶著重力儀，確保其不受碰撞，隊員們一晚上沒有休息。
峰頂隊員更為辛苦。登頂後，由於測量覘標架設難度比較大，有3名隊員為便於操作，摘下氧氣面罩，無氧操作100多分鐘。確保了設備操作的正確和測量的準確性。為了確保設備操作的正確和測量的準確性，另外兩名隊員在零下20多℃的峰頂惡劣環境中，摘掉手套，操作重力儀和GNSS接收機。
當時我們還有一名隊員在執行任務過程中，親人不幸離世，他也是忍著悲痛沒有回家。在整個珠峰測量過程中，還有很多這樣讓我們感動的故事。在這個重大任務中，修路組、運輸組、交會組、外圍測量組以及後勤保障人員等，都是後方默默奉獻的英雄。
新京報：你如何評價隊員們在這次珠峰測量任務中的表現？
李國鵬：幹測繪很辛苦，在執行這項任務之前，其實我還是有些擔心，我們的很多新隊員能不能傳承老隊員那種頑強、細緻的工作作風。事實上，通過這個項目，也證明了我們的隊員完全扛得住壓力與艱苦。
每次他們見到我，說得最多的是任務完成得怎麼樣、數據質量怎麼樣，沒有人給我講生活上的困難、身體上的不適。我相信，當時他們在身體和心理上都是有難處的，只是不願意在我面前表露出來。所以，我也很欽佩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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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壓力
肩負使命攀登珠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新京報：在持續近一個月的衝頂測量過程中，作為測量現場總指揮，你的壓力來自哪些方面？什麼時候你覺得壓力最大？
李國鵬：整個項目的執行過程中，方方面面的壓力都很大。我印象中，自己壓力最大的時候有兩次。
第一次是，當第二次衝頂受挫後，隊員們體力和心理壓力都比較大，並且天氣預報說從5月20日開始一直到6月5日都沒有好天氣，這就意味著後期基本沒有好的窗口期了，甚至可以說沒有窗口期了，壓力一下就上來了。
第二次，恰恰是成功登頂以後。當登山測量隊員在登頂後開展測量工作時，儀器設備在極端環境裡出現各種警報，一度不能正常工作。時間在飛快流逝，能不能在有限的1到2個小時內獲得必須的測量數據，不得而知。當時確實壓力比較大，非常緊張。
新京報：有些網友認為，平常攀登珠峰的人其實不在少數，普通人也可以做到登頂。為何珠峰測量登頂這麼困難？執行珠峰測量任務的專業隊員攀登珠峰與普通登山愛好者有何區別？
李國鵬：要完成專項任務而去攀登珠峰，和一般的民間登山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攀登珠峰對人的要求很高，並不是普通人都可以隨隨便便攀登的。即使是民間登山隊，對人員的選拔也有嚴格的要求，比如說要有類似的攀登經歷，要攀登珠峰，必須有海拔8000米登山的經歷。當然對心理素質、專業技能也有要求，要經過專業的體能訓練和技能培訓，才能參加珠峰攀登。
而對珠峰進行測量，和一般的攀登珠峰不相同，隊員要揹著十幾公斤重的專業測量儀器前進，還要在極端環境下正確操作精密的儀器設備，要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停留一兩個小時，才能獲得合格可靠的科學數據。這些對隊員來說都是很大的壓力，不同於一般的普通人登山。
另外，當你肩負國家使命而攀登珠峰時，面對的最大的壓力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值班編輯 康嘻嘻 花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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