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裡的丫頭,比榮府任何一處主子的都要多,在這些丫頭中,若論地位最高,當屬襲人;深受主子寶玉信任和喜愛的,則是晴雯。巧的是,這兩位丫頭,原先都在賈母屋裡服侍過。
賈府裡的丫頭,多數是家生子,襲人和晴雯卻不是。襲人是因小時候家中貧窮被賣,晴雯則是最先被賴大買來,後來才送給了賈母。在故事開始時,襲人和晴雯二人都被賈母與了寶玉。
第三回黛玉進府,襲人初次登場,文中便對其作了介紹: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上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更名襲人。這襲人亦有些痴處:服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
在這裡,我們不僅看到了襲人“痴”這種特質,還知道了襲人被賈母欣賞的地方是“心地純良、恪盡職任”。另外,便是襲人的原名了,原來襲人本來不叫襲人,而是叫珍珠,直至跟了賈寶玉,因其姓花,想到舊詩“花氣襲人知晝暖”,便以襲人喚之。關於襲人改名一事,在第二十三回亦再次提及。
在賈母的房中,丫頭們的名字只有兩類,一曰珍珠、琥珀、翡翠、玻璃等堅實富貴之奇珍類;一曰鴛鴦、鸚哥等吉祥喜慶之鳥雀類。這兩類名字,非常符合老年人喜愛吉祥富貴寓意的特點,所以在文中寫到賈母將自己的丫頭“鸚哥”與了黛玉時,脂硯齋批道:妙極!此等名號方是賈母之文章。
由此可知,晴雯其名,絕非“賈母之文章”,而是跟了寶玉後,才被寶玉改名的。那麼,晴雯在服侍賈母時,她叫什麼?
雖文中未有提及晴雯原名之文字,但如果根據文中細節及各情理邏輯細細琢磨,晴雯之前應喚作“喜鵲”無疑,至於原因,且聽我們慢慢道來。
前文已經說過,賈母屋裡的丫頭,只有奇珍類和鳥雀類名字。而且,這兩類名字絕對各佔一半。譬如襲人出場,文中稱其本名珍珠處,脂硯齋批道:
亦是賈母之文章。前鸚哥已伏下一鴛鴦,今珍珠又伏下一琥珀矣。以下乃寶玉之文章。
那麼,彼時賈母屋裡,已經有了珍珠、琥珀、翡翠、玻璃幾個奇珍寶石類名字的丫環,而象徵吉祥喜慶的鳥雀類名字卻只見鴛鴦、鸚哥兩個名字,所以可以肯定,晴雯在賈母屋裡時,她的名字只能是鳥雀類名字。那麼,縱觀生活中常見的鳥類,有哪些具有喜慶吉祥的寓意呢?除了燕子、孔雀,最為人熟知的,便是喜鵲了。而且喜鵲熱情好動、伶俐活潑的性格,與晴雯簡直太過契合。
當然,最重要的是,賈寶玉改過來的“晴雯”之名,正是由“喜鵲”一名產生的靈感。
文中說得明白,“珍珠”之所以更名“襲人”,是因為她姓花,賈寶玉因想起“花氣襲人知晝暖”一句舊詩,才因姓及名,因詩成趣,將其改為“襲人”。“花氣襲人知晝暖”,是陸放翁《村居書喜》中的詩句,凡看過《紅樓夢》者都對此不陌生,可是,對於下一句詩,就鮮有人過問了。在這首詩中,“花氣襲人知晝暖”後面,緊跟著的是“鵲聲穿樹喜新晴”。
花後面緊跟著“襲人”之名,鵲後面便是“晴雯”的“晴”字,那麼,晴雯的“雯”字又是怎麼來的呢?
我們不妨看看這句詩的意思,“當聞到花香撲鼻時,便知道是春天來了;而那喜鵲的叫聲穿透樹林而來,是因為天氣放晴了。”那麼天氣初晴時,天空會出現什麼現象?雲彩。而在《集韻》中有曰:“雲呈章曰雯”。
此外,在眾多古詩詞中,都在提及雲彩時,用到的了“雯”字。譬如元人王處一《歸朝歡》中有云:“五方霞彩結成雯,洪波里面金丸漉”;另一元人王哲的《瑤臺月·違終南山 》中亦云:“香菸起盤嫋,盡成雯蓋 ”,這裡的香菸指的是山上的雲彩。
所以這“雯”,就是雲彩。
可以想見,晴雯剛到賈寶玉屋裡當差時,所帶來的清新氣質和活潑氛圍,是賈寶玉未曾感受到的,當聽到晴雯清脆悅耳的聲音,便自然想到“鵲聲穿樹喜新晴”一詩,眼前自然浮現初晴的天空。“晴雯”一名,很自然就脫口而出了。
當然,在作者的筆下,晴雯其名,顯然要具備更深刻的含義。
在第五回,晴雯的判詞寫道:“霽月難逢,彩雲易散”。這裡的“霽”,便是雨雪初晴的樣子,不僅暗通“晴”字,還暗指晴雯的品格磊落光明,霽月風光;彩雲,便是“雯”字。這一句詩,道出了晴雯的名字,更與《村居書喜》中的“鵲聲穿樹喜新晴”的意境驚人的契合。
有意思的是,在眾多古詩詞中,“鵲”和“花”每每同時出現,如“山鵲惺惚語,藤花掩冉香”,“海棠枝上鵲聲乾,羅幕重重護曉寒 ”等,而有的詩詞更簡直是為花襲人和晴雯量身定做一般。
譬如唐人權德輿《相思曲(一作長相思)》中有云:“鵲語臨妝鏡,花飛落繡床”,看到此時,想必很多人腦海中第一時間便想到第二十一回,寶玉為麝月篦頭時,晴雯在鏡子邊磨牙的樣子。而那花襲人,則總是故意躺在床上裝睡,引賈寶玉過去逗她玩。一個情真性至,一個輕浮做作,真是絕妙對比。
編輯所以,晴雯在賈母屋裡時,所喚之名必然是喜鵲,這位原被賈母寄予了美好願景的女孩,在跟了賈寶玉後,更名“晴雯”,誰知“彩雲易散琉璃脆”、“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晴雯這塊雨過天晴的彩雲,終究抵不過“烏雲濁霧”,最終抱冤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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