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高龍/攝
老丁同志
文/成新平
“老丁同志”是對我大表弟許國華的“雅稱”。他小平頭，矮個兒，背有點駝，因害怕表哥罵，頭總是埋得低低的，雙眼望著腳尖，走路一躥一躥的，像野外闖來的一隻“丁鵝雞”。
大表弟只比我小一歲，住在離白衣港往東約5公裡的許家壠，他勤勞善良，老實本分，只要誰喊一句“老丁同志！”“吔！”他迴應得十分響亮，像丁鵝雞般一躥一躥跑到你的跟前“接受任務”。當年，10多歲的他幾乎做了大半家務事：放牛、砍柴、挑水、燒火做飯……不聲不響，默默無聞。大舅舅長期在外“搞副業”，大舅媽是個“病坨子”，他成了家裡的“後勤部長”，事做得最多，罵也捱得最多。
表哥許建華比我大一歲，在家裡是“絕對權威”，他“做事要做輕的，吃肉要吃瘦的”，有什麼難事、苦差事、得罪人的事，他總是派大表弟去做。大表弟儘管心裡不樂意，但必須接受表哥 “領導”，不然，表哥會添油加醋到舅舅面前告狀，舅舅不問親紅皂白就會勾著手指節，敲到大表弟的頭皮上，一邊敲一邊恨得咬牙切齒：“你這只不聽話的丁鵝雞！”
每次去舅舅家，表哥總是陪我玩。到塘裡撈魚蝦，到田裡捉泥鰍、到山裡捉翠鳥，我們有時會一絲不掛地跳到塘裡遊泳，讓從塘邊路過的細妹子臉紅，不敢正視我們一眼；有時會趁著夜色去偷摘別人的西瓜，躲到山上大飽口福；有時推著用打稻機滾珠做成的三輪車從曬穀禾場上轟隆隆地碾過，享受神仙般的快樂……而表弟只有做事的份，在家裡逆來順受，從不叫苦，絕不偷懶耍滑。
夏日如火，水稻田埂邊冒出許多泡沫，大表弟用食指順著泡沫的方向試探，居然找到了一個鱔魚出入的圓孔，一路追隨下去，那鱔魚受到驚嚇，猛然從泥中蹦出來，像蛇一般蜿蜒逃竄。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大表弟右手紮下去，“叭”的一聲，泥水飛濺，他的兩個手指緊緊夾住鱔魚的頸部，隨手拋出一條美麗的弧線，準確地投入魚簍之中。
大表弟垂著雙手，打著赤腳，全身冒汗，像警察窺視小偷一般在田野搜尋，一旦發現情況，便會飛奔過去。偶然還會看到一群群小魚在田裡遊動，人一去，小魚就靈巧地躲到禾蔸下；一些青蛙的卵黏黏地粘連在一起，像奶茶中的顆顆“珍珠”；一些鴨嘴草從田中間冒出來，與禾苗爭搶著陽光與養料……
太陽越大，大表弟收穫越多。整個中午，他從田裡捉來了七、八斤鱔魚、泥鰍。只見他的頭上、手上、臉上，甚至眉宇間都是泥巴，汗水從滿是泥點的臉上順流而下，像犁鏵從土地上劃過一道道溝紋。整個暑假，他將捉來的鱔魚、泥鰍提到街上去買，兩三毛錢一斤，居然解決了三兄弟全年的學雜費，說起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中午日頭當頂，沒有一絲風，農村像個悶蒸籠，我們在家乘涼還嫌熱，大表弟卻提著魚簍到外面捉鱔魚；黃昏，我們到塘裡洗澡，他又拿著柴刀到上山砍柴；清晨，我們還在睡懶覺，他卻把家裡的水缸挑滿……到了“雙搶”時節，他經常是半夜喊天亮，天沒亮就去扯秧，到了深夜，還在用土車子運送稻穀稻草，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個小時，一個人長出八隻手……
記得有一次，我與建雲三兄弟展開了一場“泥巴戰”，我們將泥巴捏成一個個“手榴彈”朝對方扔去，開始，雙方不分勝負。最後，他們對我實施兩面夾擊，我的頭上、臉上、身上遭到了他們的“狂轟濫炸”。
“不要再打了！”正在我寡不敵眾的時候，大表弟衝了上來，用身體擋住了一些飛來的“泥彈”。
“不關你的事，快走開，老丁同志，不然，我們連同你一起打！”
“三個人打一個人，算什麼好漢，有本事，我們單挑！”大表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方，對方自知理虧，知趣地走了。
大表弟扶我走到塘邊，一邊清洗我身上的泥巴與傷口，一邊對我說：“好漢難敵三雙手，以後別跟他們較真了，你看，吃了這麼大的虧。”聽了大表弟的話，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謝謝你，老丁同志！”
“人看在小，馬看四蹄”，外婆十分看好大表弟，經常誇他“捨得己”，為他“抱不平”。號召我們學習大表弟的勤勞、本分、實在，並告誡我們：“吃得虧，成得堆”，“吃虧是福”。
大表弟果真被外婆言中，長大後有了出息。他特別能吃虧，特別能吃苦，初中畢業後去了廣東，學會了又苦又累的電焊活，無論寒冬臘月，還是烈日酷暑，他恪盡職守，一燒就是10多年，燒出了勤勞堅韌，燒出了酸甜苦辣，也燒出了老闆對他的高度信任。有了一定的原始積累後，他又跑回長沙做生意，娶了老婆，買了門面，生了兒子，購了新房，用勞動實現了自己的青春夢想。
俗話說：“九做十不輸”。如今，大表弟的腰挺直了，頭抬高了，步伐堅定有力了，再也沒有誰叫他“老丁同志”。夢想，在砥礪中堅守，他從不“唱高調”，依然默默無聞地打點鋪面，靠自己的勤勞和實在裝點人生。“老丁同志”已成為一個時代的代名詞，變成了我們對兒時親切而美好的回憶。
成新平，1964年出生於湖南衡東縣霞流鎮白衣港。1979年高中畢業回鄉務農，後在外打工多年，拖過板車，燒過鍋爐，用一支筆與不幸命運抗爭。1992年獲得“湖南省青年自學成才獎”，同年底被衡山縣委宣傳部破格錄用為新聞專幹；1995年至今在衡陽市某機關工作。
自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文學創作，至今已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經濟日報》《南方週末》《湖南日報》《散文選刊》等報刊發表報告文學、散文、文藝評論1800餘篇，其中1件作品獲中國新聞獎副刊作品獎，4件作品獲全國散文徵文競賽一等獎，6篇散文入選小學語文課本、中考語文試題和全國公務員考試申論試題。已出版《頭版頭條》《普通老百姓》《引導輿論》《新聞散論》《父老鄉親》《嶽北農工會》等專著7部，其中《鄉音鄉情》獲2015中國散文年會“最佳散文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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