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中信出版社出版
每個小說都有一粒種子。
2016年初夏,爺爺去世,我趕忙從北京回家,見老人最後一面。
老家廳堂裡,臨時佈置起靈堂。一張曬穀的篾席立起,隔開兩個區域。篾席的一邊是爺爺,另一邊搭了一個帆布棚子,供前來弔唁的人坐在下面吃茶抽菸,麻將撲克。
我和父親坐在靈堂前說話。
父親當過短暫的教師,短暫的供銷社售貨員,剩下的,便是漫長的警察生涯。不知是不是職業關係,我一直覺得父親是個嚴肅的人。我心裡有話,總是跟母親說,跟父親則少有交流。對他講心裡的事,會讓我覺得尷尬。
因為這場喪事,我和父親難得地坐在了一起。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後來,就說起了爺爺的上一輩。我問父親,爺爺的父親,也就是太爺,他以前是做什麼的?父親想了想,卻也說不清。他只記得有一年,太爺不知什麼緣由,穿著蓑衣,一個人走去餘姚打官司,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靈堂上,中間是一張八仙桌,放著相片和供品。我和父親說話的時候,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就敲著身前的一隻牛皮鼓,賣力地唱著本地一種叫亂彈的地方戲曲。時值初夏,風微熱,男人唱得太陽穴上青筋暴綻,臉色通紅。我聽不清他咿咿呀呀唱的是什麼,一開始覺得刺耳,聒噪,聽一會,聽出些味道,再聽一會,就聽進去了。只覺得那聲音很古,粗糙,像暴雨前的動雷。彷彿就在這粗糙的唱聲中,我看見了我的太爺,披著蓑衣,孤獨地往前走著。
那一刻,我生出了一種特別不真切的感覺。這種不真切來自於一個人漫長的一生就這樣被簡化成了一幀畫面,甚至我懷疑,連這畫面都可能是虛構的。再細想,在我身邊,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從稱謂上講,他們都是我最熟悉的,但從“人”的角度講,他們卻是完全陌生的。於是,我有了一個念頭,我要把這些人都寫出來。
2018年,我開始寫《南貨店》。主人公叫秋林,小說就從他的19歲開始寫,那是1979年,是我出生的年份。這似乎是一個巧合,又似乎不是。寫上一代人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在寫自己。
就這樣,我從自己出發,寫了一個差不多父輩年紀的人,這是我的方法。寫《出家》時,我想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走到寺廟裡去當僧人,我就把自己當那個人,從頭至尾寫了一遍。《南貨店》裡,秋林是主人公,卻也是旁觀者。他將我聽過的,見過的,甚至是想過的那些人都聯繫在了一起,他們慢慢現出身影,然後開始呼吸,行走,說話,討生活。我完全陷入了秋林的生活,從第一個字落筆開始,花了兩年時間,最後寫了將近30萬字。在寫完最後一個字時,我坐在電腦前,很長一段時間一動不動,生怕稍微有些動靜,就會驚擾到故事裡的人。許久,我才抬起頭。又看見了那個身影,穿著蓑衣,煙雨迷濛中,踩著泥濘的黃土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寫完《出家》,我見到了自己。寫完《南貨店》,我則見了眾生。
張 忌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0年09月24日第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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