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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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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編者按】自晚清以降,上海便是中國外交官的搖籃。清朝李鳳苞,民國顧維鈞,新中國建立以來,更是一大批活躍於國際舞臺的外交官或生於上海,或求學於上海,或與上海有千絲萬縷聯繫。如今,即便他們離開原先外交工作崗位,但其寶貴經歷、所思所想,依然值得我們耐心傾聽。

本文為《海上外交官》系列第三篇。

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專訪姜鋒是在上海外國語大學虹口校區行政樓7樓會議室內。與其他高級外交官不同,姜鋒的外交官生涯都在德國一地,從1990年到2013年間,從三等秘書到公使銜參贊,2014年初來到上外,擔任黨委書記至今。

在許多人眼中,德國罩著一層神秘面紗。世界上沒有哪國像它那樣充滿雙重性:一個充滿人文主義的國度,卻成為兩次大戰的策源地;一個誕生黑格爾、貝多芬、歌德的國度,卻也有希特勒、戈培爾與戈林,以至於當德國致力於歐洲一體化時,周邊國家仍對其心有餘悸。

本月22日德國聯邦統計局公佈數據,2020年中德雙邊貿易總額同比增長3%,約為2121億歐元。中國連續第五年成為德國最重要貿易夥伴。在日益複雜的國際大環境下,德國分量會越來越重,中德關係只會越來越重要,需要我們進一步瞭解這個國家。

因為長期在德工作生活,姜鋒有機會更深入、更細緻去感受這個國家。他引用德國作家埃米爾·路德維希在其代表作《德國人——一個民族的雙重歷史》中的話解釋“複雜的德國”——“這個國家像一輛雙層公共汽車,文化生活和政治生活有著各自的發展道路,上面的乘客極目遠眺、飽覽旖旎風光,但不能影響到汽車的方向,坐在下層掌握方向盤的司機根本無暇顧及他們。所以公共汽車走的方向同上層看得很遠的人不是同一個方向。”

這是路德維希在希特勒發動“二戰”後,對自己民族的痛苦反思。這種責之切源於愛之深,用他的話說,“把德國所有皇帝和首相加起來,也比不上莫扎特與舒伯特,比不上丟勒和科隆大教堂,沒有任何一次德國的勝利能與她的藝術、繪畫相媲美。”

於是,與姜鋒的交流就從一幅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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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性:惡劣環境下的“隨機應變”

上觀新聞:感覺德國像本很難讀懂的書。

姜鋒:在駐德使館工作期間,我曾陪同馬燦榮、史明德兩位大使向德國總統遞交國書。這是很隆重的典禮,禮賓官先把客人引導到總統府右側花園廳稍候。大廳掛著兩幅畫——右側是腓特烈大帝,左側是其父“士兵國王”威廉。總統府客廳是極具象徵性的場所,在此掛腓特烈大帝的像,想來定有深意。瞭解德國民族性,不妨從這位君主說起。

腓特烈在1740年成為普魯士國王。當王儲時,他是和平主義者,曾著書反對馬基雅維利的觀點,主張為政以德,反對為權力而不擇手段並反對戰爭。然而繼位後,這位國王卻發動多次戰爭,普魯士開疆擴土,成為歐洲軍事強國。腓特烈是位獨處的君主,別人無法瞭解他如何做出選擇。這讓我想到聯邦德國總理科爾出人意料的“統一十點計劃”,據說公佈前外長根舍還不知情。還有就是默克爾總理核能政策的轉變,她曾是核能的支持者,但2011年發生福島核洩漏後,她迅速下令逐步關閉境內所有核電站,令各方驚訝。

儘管不能簡單聯繫,但在和平與戰爭間、在支持與反對核電間及民族統一不同策略間,德國政治人物能因時而變,且快速切換,這恐怕不只是偶然,或許還是政治文化歷史的必然。

上觀新聞:這與外界認為的“古板”德國人不一樣?

姜鋒:德國政治人物的“隨機應變”與其“悲慘”歷史地理環境有關。強大德國只存於近現代,在中世紀開始,德意志民族生存環境就非常惡劣,土地貧瘠、氣候嚴寒、外族入侵、資源匱乏、長期處在分裂狀態,最多時有300多個邦國。所謂“德意志民族神聖羅馬帝國”有名無實,伏爾泰曾說這個“神聖羅馬帝國”——既不神聖,也沒有羅馬,更不是帝國。即便1871年普魯士統一德國,但統一也是分裂的統一。南部奧地利被排除在外,統一的德國無奈成為小德意志。

上觀新聞:這段歷史如何影響德國民族?

姜鋒:儘管德意志民族歷史上多是四分五裂的小國寡民,但他們思想中的“神聖帝國”卻生存近千年,直到1806年帝國解體。有時人們覺得,德國人是“思想巨人”,應該與他們特殊的歷史經驗有關——想得大,有替天行道的抱負,這也包括在外交上格外強調普世價值等,不僅要管自己的事,還要管大家的事。

再回到腓特烈大帝。他應該是普魯士打仗最多的君王之一,屢處絕境,每次都要留下遺囑,內容多為軍隊固然重要,但國王首先要收好稅、管好賬。因為那時普魯士領土分散、交通不便,高效的行政管理顯得非常重要。這一傳統被延續至今,德國行政管理得井井有序。

再比如,過去普魯士在歐洲被視作“野蠻民族”,國王很自卑,腓特烈大帝甚至鄙視自己的母語德語,他用法文寫作,在波茨坦修建柏林的凡爾賽宮——“無憂宮”。他與幾乎同時代的德國哲學家康德沒什麼來往,卻和法國人伏爾泰交往密切。自卑感會更讓人更願學他人長處、發奮圖強,“哀兵必勝”,德意志民族近代逐漸崛起與此不無關係。不過,自卑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變成自傲,比如德法間幾百年來的糾纏,這是問題的另一面。

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與時任駐德大使吳紅波(中)、德國聯邦教研部部長沙萬女士(左)合影。

價值觀:逼仄空間致只能“向上看”“往裡走”

上觀新聞:這些歷史會不會影響德國“形而上”那部分?

姜鋒:德國總統府總統辦公桌背後有幅“魏瑪繆斯庭院”油畫,上面繪有歌德、席勒、洪堡等大文豪。政治概念上、領土意義上的統一德國,是在這些大家逝世幾十年後的1871年才出現。但誰能說這之前德國就不存在呢?德國強烈存在於文化中。黑格爾曾說,德國不是一個國家,又是一個國家,是存在於思想中的國家。對於這個民族來說,文化事關民族的存亡與身份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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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瑪繆斯庭院。

上觀新聞:文化的背後是思想。

姜鋒:德國人的思想性,很大程度是由它逼仄的生存空間所造成的。長期處於被外界擠壓的狀態,迫使這個民族只能“向上看”“往裡走”。也就是康德說的,世界上唯有兩樣東西能讓我們內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黑格爾還想出“絕對世界”概念,“人不再是孤立的,人這個小宇宙已經融入到大宇宙之中。”

德國人建構的世界往往存在思想中,並非現實中。這造成德國民族的高思辨性。精英階層認為,思想的存在比物質的存在高貴很多。直到現在,“物質主義”這個詞在德國還是被人看不太上。

同樣,德國人很注重“獨處”的能力,德文叫“Einsamkeit”。人要時常同自己對話,類似我們說的“君子慎獨”。但中國的“慎獨”是種道德觀念,在德國,獨處是生活狀態和生存哲學。

上觀新聞:思想性會確立民族的價值觀。

姜鋒:在德國人的價值觀與世界觀中,時間與空間概念非常重要。時間,是對歷史的把握;空間,是對地理的把握。這也就是為什麼德國人執著於古典學,甚至認為這是學問的至高,要把歷史在當時空間與時間中研究透徹。對德國人來說,歷史永遠是現在,而不僅是過去那部分。研究古希臘文化,他們視同己出,是投入式研究,是文化的自我認同。

這種情況下,古埃及學、亞述學、古希臘學、印度學等古典學科研究重鎮都在德國。當年,季羨林先生就在德國哥廷根大學學習吐火羅文、梵文與巴利文,即便上課時只有三兩個學生,老師也在認真傳道授業。

正因為對於時間與空間的執著,德國精英甚至認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只是物理上的距離,更多是在思想上、哲學上的距離。當然,這種觀念不能走極端,否則就會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德國有過慘痛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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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薩克森州發表演講,時任薩克森州州長Stanislaw Tillich出席活動。

教育觀:解決理念現實和邏輯現實問題

上觀新聞:對於外界而言,德國教育也很特殊。

姜鋒:對普魯士而言,國家有兩大支柱——軍隊和教育。教育總監洪堡在給國王奏摺中說,建大學是讓普魯士光輝照耀整個歐洲。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教育盛極一時,據說,1900年美國在德留學人員有五千多人。那時,學術作品如果不用德文出版,影響力會小很多。

德國教育的目標是解決現實問題,包括理念現實和邏輯現實問題。一方面,思想上的現實問題,靠人文科學解決。德國在此有著深厚的積澱。比如,勃蘭登堡科學院的古羅馬拉丁碑文語料庫研究項目,已延續了160多年,第一代學者蒙森於1903年逝世,換了一代又一代的項目負責人,事業至今仍在進行,不斷推出新的研究成果。做事需要恆心,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同樣如此。

另一方面,生活中的現實問題,要靠科學解決。比如,學習汽車維修,我們會從汽車原理學起,之後再進行實操。德國相反,先讓學生拆解汽車,等學生無法組裝,老師才開始教汽車原理。德國教育問題導向非常清晰。歌德說,“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德國教育強調先發現問題,再思考如何解決問題,“實踐聯繫理論”。不像我們通常習慣理論聯繫實際。

上觀新聞:學習汽修就是德國的職業教育嗎?

姜鋒:是的。德國職業教育源於“幫”。中世紀開始,德國每個行業會形成自己的“幫”,幹手工活的人,教書的人,乞討的人都有自己的幫,為本行業定規矩、照顧本幫成員,包括培訓手藝,這就是職業教育的雛形。如今,職業教育由“幫”的現代形式——工業協會、手工行會等管理。

當代德國職業教育還能看到“幫”的影子。學生通常一週5天學習,3天在工廠實踐,2天在學校上課。學生必須兩天在學校學習,是國家從行會“搶”過來的時間,是對帶有幫會痕跡職業培訓體系的“國有化”,體現國家要培養國家公民的意志。至今,德國政府一般不直接幹涉職業教育過程,而是在制定職業標準前,與行會協商並統一意見,形成以國家名義發佈的法規,具體實施則多由協會負責,後者代行國家行政權力。

再就是德國獨特高等教育制度,既有研究型大學,也有職業技術學院,或是企業作為主體與高校舉辦高等應用教育課程,充分融合社會與教育機構的資源和動力,面向應用培養人才。理論研究與技術應用,兩者互為補充,為德國製造提供全鏈條人力支持。

上觀新聞:這種制度會不會出現短板?

姜鋒:由於歷史原因,德國教育存在中央與地方、不同領域間分權的問題。分權的好處是能調動各方積極性,以分促合,劣勢是決策受到多方掣肘。一旦進入動盪時期,就會出現問題。

以這次疫情為例。德國教育模式從課堂改為網上授課後,亟須需制定標準。聯邦各黨派間、聯邦和各州、州與行會間都要協調,但環節越多,效率就越低。聯邦政府撥款50億歐元給學校買電腦,但錢在那兒,就是沒法用。

此外,德國教育非常重視意識形態,即他們通常說的價值教育或政治教育。聯邦、各州都設有政治教育中心,每個政黨都有自己的基金會。他們稱是培養德國公民的民主、自由、法制精神,實際上是培養對德國政治制度的認同與忠誠度,培養德意志價值觀和自豪感。教育不可能沒有意識形態,正如剛說的,對傳統職業教育的“國有化”本身就是形式形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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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圖賓根大學,受訪者(前排左三)與該校校長和學者合影。

歷史觀:歷史沒有選擇,但又不得不選擇

上觀新聞:德國民眾如何看待那些殘酷的本國曆史?

姜鋒:與對“一戰”態度多元不同,德國社會對於“二戰”認識比較統一。絕大多數德國人,包括社會精英都認同,“二戰”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但也要看到,隨著經歷戰爭的那代德國人逐漸老去,戰後出生的那代人成為社會中堅,德國對“二戰”的記憶悄然發生改變。儘管每年大量反思“二戰”活動還在進行,民眾的參與不會少,但感情的參與會不會少呢?

還有一點,過去對於那段歷史的深刻反思,讓德國部分人自認為掌握了民主自由的真理,進而對其他國家指手畫腳。德國著名學者勒盆尼斯(Wolf Lepenies)就曾告誡德國不要熱衷於教訓別人。德國小城魏瑪是個很具象徵意義之處,那裡既有歌德、席勒,也有集中營,這些都是德國曆史。歷史沒有選擇,但又不得不選擇,德國的歷史觀有時很糾結。

上觀新聞:那他們如何看待之後的東西德歷史呢?

姜鋒:兩德分裂是冷戰的產物。東德強調集體主義與社會民主,西德強調個體主義與個人民主。在東德,房屋由國家提供,醫療就學由國家安排。這個理想是好的,但生產力跟不上,使這一模式難以為繼。

兩德統一時,東德經濟狀況非常差。工人工資要削減近40%,生產率才大致與西德相當。統一後,東德人感到成了“二等公民”。西德人覺得統一是西德制度的勝利,這就成了意識形態上價值優劣的問題,東德人難以接受。如果一家工廠倒閉了,你說經營者沒有經營好,他可能接受,但如果你說他人不好,他怎麼能夠接受?即便至今,東西德地區的隔閡還沒消除。

上觀新聞:即便如此,統一後的德國依然成為歐洲“發動機”。

姜鋒:德國在歐洲會越來越強大,甚至出現“獨大”。問題是,德國可以管好衰落時的自己,但管不好強大時的自己,歷史上有教訓。這對於後默克爾時代的政治家提出新的考驗。

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受訪者(左二)在離任履新歡送會上與原德國聯邦教研部部長沙萬女士、原柏林教育部長楚爾納教授、原德國文教部長聯席會議主席蒂斯教授等合影。

上觀新聞:那麼德國人眼中的中國是什麼樣?

姜鋒:德國對中國的認知在不斷變化。腓特烈大帝很崇尚中國,把自己視作德國北方的中國皇帝。到19世紀末出現大轉彎,德皇威廉二世派遣對華遠徵軍,八國聯軍中瓦德西的角色很不光彩。改革開放前,德國覺得中國很神秘,改革開放後,德國是中國向西方學習的重要目的國,德國也認為要幫助落後的中國。到了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中國改革發展提速,經濟力量快速上升,德國流行一句話——“向中國學習,就是學習成功”。

近幾年,德國視中國為“競爭者、合作者與對手”。不過經歷特朗普時期,德國對華關係政策中的理性成分越來越強,在中美間保持戰略自主,不輕易選邊站隊。這場新冠疫情中,中國越來越顯示出貢獻者、建設者的國際責任,這一點德國主流看得清,但也有人認為中國的壯大對歐美製度是個威脅,要“堅決應對”。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之路,相信隨著時間會得到廣泛認同。

上觀新聞:也就是常說的,處理好國際關係,關鍵在我。

姜鋒:我對此深有體會。1990年我首次駐德時,德國朋友以同情的眼光看中國;等1996年我再度駐德時,德方人士越來越想聽中國的聲音;當我2008年三度駐德時發現,一個沒有中國參加的國際會議,很難說是成功的國際會議。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與中德關係的變化,可見一斑。

中德兩國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都有鮮明的理性傳統,這為兩國關係不斷深入積極發展奠定了基礎,相信兩國互動會增加兩國人民的福祉,也會為動盪的世界增添穩定。

自卑也自傲,文藝也殘酷,崇尚卻曾侵略中國,哪面才是真實德國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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