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時歷史情況來說,蜀漢丟失荊州以後,表面上受到了一次重大挫折,但是實際上反而可以據此激發同仇敵愾的精神,有利於整合內部,並且可以避開分兵兩個互不關聯的戰略區的錯誤、集中力量經營關中的有利態勢。
劉備集團據有荊益的時候,很多人認為達到了強大的頂峰,其實這恰恰是蜀漢最虛弱的時刻。
劉備集團痛失荊州的時候,很多人以為到了最為虛弱的時候,其實這恰恰是蜀漢形勢最有利的時刻。
我曾經提出過一個問題:倘若蜀漢主動放棄荊州,收兵蜀中,然後以主力北伐會怎麼樣?
很多人講,蜀漢的統治集團主要是荊州士人,荊州士人鼠目寸光,必然會因此動搖背叛,導致蜀漢崩潰。
可是現在遠比主動放棄荊州更加嚴重的事情發生了,甚至在此之後還雪上加霜,發生了東徵慘敗的疊加打擊,那麼為什麼鼠目寸光的荊州士人消失不見、蜀漢也沒有崩潰呢?
事實證明,腦子一熱就搞地域黑、一拍腦瓜就說荊州/湖北人不行,這種思想是不正確的。
劉備集團中的高層政治家,有能力判斷出集中兵力攻略關中的積極意義。
這句話的另一種表述就是“判斷不出來說明能力太差”。
歷史上的諸葛亮也明確表達了對東徵的反對。那麼按照“劉備東徵表現了他對關羽的兄弟之情和為人仗義”——翻譯過來,就是一部分網友撒潑耍賴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桑罵槐、批評對此持有不同意見的網友道德低下缺乏人情——的理論,諸葛亮的道德水平就受到了蜀粉的肆意踐踏。蜀粉的智力一向是一言難盡的。還好諸葛亮的政治水平並沒有這麼低。
從政治形勢上說,荊州丟失導致蜀漢集團遭到了沉重打擊,部分動搖分子開始表現出不可靠的跡象。對於一個容易受到襲擊的政治集團來說,這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蜀漢恰恰擁有一個特殊優勢。這就是諸葛亮在隆中對裡提到、但是幾乎所有吹捧隆中對但是實際上絲毫不懂隆中對的人都會忘記的一個關鍵因素:
巖阻。
劉備集團擁有山巒阻隔的有利條件,在其軍事地理屏障未被突破的情況下,很難有外部勢力可以動搖其內部穩定性。
因此,與一般人所想象的蜀漢大亂從此站不住腳的情況相反,這是一個進行政治清理的大好時機。
稍有常識的人都會明白,此舉會極大提升組織程度,構成一個強有力的政治集團,對於此後開展工作提供巨大的便利。
從軍事角度說,由於“巖阻”的原因,蜀漢同時具有一個優勢和一個劣勢。劣勢就是蜀漢很難反覆調動兵力在不同戰略區間進行機動,優勢則是蜀漢以主力出徵時,後方防禦壓力會很小。也就是說:
儘管蜀漢只有益州一州,但是由於蜀漢的防禦壓力很小,他們的進攻兵力可以超出平常一州的規模;
儘管蜀漢的進攻兵力可以超出平常一州的規模,但是由於蜀漢的道路較為崎嶇,他們的戰略方向不可過於分散。
從劣勢上講:千裡之遙二分兵力,這是隆中對的致命問題。僅此這個計劃就沒有成功可能了。
從優勢上講:“故為兵之事,在於順詳敵之意,並敵一向,千裡殺將,此謂巧能成事者也。”老天讓蜀漢失去荊州,砍掉了隆中對的錯誤部分,蜀漢反而有了極高的勝率。
所以,表面現象與內在本質相差如此之大:
當人們以為跨有荊益、乃至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蜀漢盛極一時的時候,蜀漢其實處於失敗的邊緣;
當人們以為覆軍殺將、丟失荊州乃至火燒連營的蜀漢一蹶不振的時候,蜀漢其實走上了勝利的道路。
恰恰就是因為丟失了荊州,所以蜀漢改正了“千裡之遙二分兵力”的戰略錯誤。
這個改正不是蜀漢自己主動做出的,而是客觀形勢迫使他們變成的。
正因為這是一個被動改正,所以我才會說蜀漢如果主動改正會避免多少無謂的損失。
假如蜀漢主動改正,那麼蜀漢就是這樣一個局勢:
蜀漢北伐時,就是劉備、關羽、張飛、魏延的全明星陣容。我們偷個懶,不精細地假設北伐路線,就假設就還是諸葛亮一出祁山的部署。那麼別的不說,街亭肯定不會讓馬謖去守了。低配一點應該是魏延,高配一點應該是關羽張飛。這怎麼打勝算都是很高的。當然了,實際情況不至於說還是簡單覆盤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總之形勢必然是極大改觀的。曹操方面就算是加強了關中方面的防備,但是漢末關中的經濟基礎就那麼差,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曹操再怎麼加強關中也不可能超越後勤極限。這樣一來,蜀漢在關中地區就可以形成局部優勢。
同時對於吳蜀聯盟來說這也是好事。蜀漢退出荊州數郡,那麼孫權必須要進行政治交換。無論這個交換多與少、形式怎麼樣,蜀漢是不會吃大虧的。並且,在此之後的一段時期內,吳蜀兩國可以進行充分的政治互信。因為孫權方面可以相信,劉備在獲得關中之前,必然不會主動東徵,甚至在奪取關中之後,也未必會首先攻擊孫吳(一般情況應該是首先攻擊幷州和豫州。這個時代應該是豫州為首)。那麼這就意味著差不多五六年到十年左右的戰略互信時期。這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主動放棄荊州,這個戰略放在楚漢相爭的時代,就是劉邦所謂“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
劉邦一個人就能提出這樣的戰略建議,而且還是諸侯並立的複雜形勢下。劉備那麼大個集團,在形勢已經簡化到三家的情況下,居然還達不到楚漢相爭這個“開國史”的地步,在能力上實在是差太多了。劉備整個集團的戰略能力,相比劉邦一個人,都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我倒也研究過為什麼能力差這麼多。從西漢中期以後開始的儒家化、名士化、豪強地主化把整個中國的能力水平都拉低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步,為後來神州陸沉、五胡亂華埋下了巨大的隱患。東漢時代各種名士炒作,商業互吹個頂個得漂亮,但是實際情況是真正有才能的人被埋沒,整個中國社會的能力都在持續下降。所以到了最後的三國時代,跟楚漢相爭比起來,真的有點菜雞互啄的意思。實在是差太多了。
很多人覺得作弊也能取得個人利益,但是對於整個社會來說,作弊成風只能導致整個社會的悲劇。美國之所以要拼命引進海外科技人才,甚至現在連低端打工人口都要引進的地步;歐洲之所以白做氾濫,連中東難民都要瘋狂引進。這些現象的核心因素就是他們內部的“作弊風氣”已經過於氾濫,以至於他們自身無法提供充足的合格人力資源了。東漢只不過是古代版的美國病、歐洲病罷了。
所謂名士風流,輸出價值觀的時候倒是好看得很,實戰就是廢物。
劉備顛沛流離一輩子,也算是經受了時間考驗了,所以他看到許靖這樣的名士以後,也是一點都不感興趣的。然而受制於當時幾百年的時代,劉備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相比之下劉邦生活在戰國時代那樣一個改革進取的時代,反而獲得了較高的個人發展上限。
時代對個人的影響,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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