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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14|青山流水讀書聲 作者:龐驚濤

歷史 封面新聞

連載14|青山流水讀書聲 作者:龐驚濤

文/龐驚濤

7.張士信重光西湖書院

有一句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可如果秀才讀書的地方被大兵給侵佔了,秀才還敢跟大兵講理嗎?

嘴皮子鬥不過刀頭子,這是明擺著的事。可凡事總有例外,不是有一個成語叫“唇槍舌劍”嗎。還有更厲害的,戰國時那些縱橫家,一張說話的嘴可以抵得上萬馬千軍。理虧了,刀頭子就得讓著嘴皮子。

所以這事還真有。

進入元惠宗時間,離元朝覆亡的時間已經不遠了。作為元朝最後一個皇帝,並非像歷史上那些末帝一樣無能,早期的他還是頗有圖治之心。他少年時受儒家思想教化,尊師重教,繼位後,誅滅權臣伯顏,在中書右丞相脫脫的支持下,實行儒治,恢復了科舉制度,使壓抑多年的儒生為之振奮。在元末天災頻仍、農民起義此起彼伏的不利局面下,不忘大力發展文教,興辦書院。元朝國祚不足百年期間,全國新建書院163個,在惠宗統治的35年內,總共建了54個,遠超元世祖忽必烈所建的34個,幾乎接近整個元朝新建書院的三分之一。而重建書院的數量,惠宗一朝也是整個元朝的高峰,達到17所,比忽必烈之後五位皇帝官資修建書院的總和還多。

僅從這個數據來看,元惠宗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他將文教振興作為維持統治的根基,儘管這種努力並沒有改變元朝最終覆亡的結果,但他在元末財力匱乏、政治動亂的背景下,仍然堅持發展書院的遠見卓識,為明朝書院發展高峰的到來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在這種大背景下,秀才和大兵講理自然就有了很強的底氣。

元至正十五年(1357),中原紅巾軍正式建立政權。當年七月,張士誠攻破杭州,元江浙行省左丞相達識帖睦邇逃走。隨後,張士誠在與朱元璋爭奪江南地盤的戰鬥中失利,不得不於至正十七年(1359)八月舉兵降元。由於他常駐隆平府(今蘇州),於是就上表朝廷,推薦他的四弟張士信任江浙行省左丞相,幫助哥哥管理江浙軍政事務。惠宗當然是準了他的這個請求,張士信由此進駐杭州。

前度張郎今又來,西湖書院可曾開?

對於張士信來說,杭州城是個熟悉的地方。在他還沒有跟著哥哥張士誠造反之前,他就在杭州生活過很長的時間。恰好,他當時就受聘為西湖書院山長。

以行伍身份而回到杭州,這對於張士信來說,大約是最魔幻的人生安排。雖然跟著哥哥造反接受了“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道理,但他骨子裡還保留著秀才尊師重教的傳統。當他回到杭州,看到西湖書院衰朽不堪,幾個正堂裡住滿了元兵,原有書院重儒興教的氣息和痕跡被消滅殆盡時,出於讀書人的良知和責任,他憤怒了,他當即找來駐院元兵的將領,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此間歷來為興教之所,焉得縱兵放肆如此?且置斯文於何地?”

面對這位新來長官的訓斥,將官卻並不慌張,他有他不得不如此的苦衷,併為之準備好了一番情理皆備的說辭:“大人有所不知,朝廷應對諸路叛逆,歷年來徵兵不乏,兵員新徵之後,總要操練教習一番才可上陣禦敵,以書院之場域,在文事之餘,兼練新兵,亦屬兩全其美之舉,何況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這也是聖人之言吧?”

將官的強詞奪理,讓張士信勃然大怒,加上他所言諸路叛逆,大有含沙射影的用意,他決定不給這個將官任何情面,於是提高話音,一面訓斥,一面不由分說發出了命令:“如此鳩佔鵲巢,還膽敢言文武之道。昔年某掌院西湖,如此侮辱斯文者,未之遇也。限爾等三日之內,搬出書院,另尋相宜,還院清靜,否則以違軍令處置。”

張士信的最後通牒,讓將官始料未及。軍人出身的他,看不起秀才出身的張士信,加之對張士信隨哥哥半路投降然後位極行省又有不滿情緒,當即抗聲道:“大人所令,恕屬下斷難從命。一則駐院操練,已得上官核準,如要遷出,需得再報;再則騰換駐地,頗費周章,牽涉面廣,三五日決難安置妥帖;三則新兵操練,已有時日,周邊環境,皆已熟諳,如另遷他處,倘有水土不服,恐生譁變。”

“請大人三思。”一班駐軍的中下層佐領也來幫著將官說話。

見此情形,張士信明白,如果自己霸王硬上弓,很有可能引發衝突,雖然自己有能力鎮壓,到底不是上舉,況且自己剛剛入駐杭州城,正要彌縫各方勢力,尋求善治,遷兵復院之事還得從長計議,穩妥為上。於是他緩和了口氣,做出了另外一番部署:“既如此,且容爾等做出周密計劃後再遷,某也當奏明聖上,講明道理。旬日之類,務必遷出。”

讓步之後,他並沒有稍停他的計劃,而是一面安排人幫駐軍尋找相宜的地方,二是給哥哥張士誠去信,尋求他的支持。

重視文教事業的張士誠對弟弟此舉自然大加贊同。在定都隆平府後,他就頒佈了《州縣興學校令》,在這道敕令中,他強調: “風化之本系人倫,賢才之興關學校。今者豪傑並起,相與背叛,良由父子、夫婦、兄弟之道失序,故君臣之義不明,廉恥道喪,王綱解紐,實在於斯。凡屬州縣,聿稽前典,務選明博好禮之士,朝夕諷誦以修明倫序,以興起賢能。”在他的號召下,隆平府設立學士員,開辦弘文館,招納“將吏子弟、民間俊秀”,入學者的日常飲食和津貼都由大周政權提供,此後在江浙地區主持了兩次鄉試,選撥了一批優秀的讀書人入仕。同時設立禮賢館,廣徠四方文士,吸引了施耐庵、羅貫中、陳基、陳維先等元末名士投奔帳下,江南文教風氣在此期間又達到了一個高峰。

張士誠收到弟弟張士信關於遷兵還院動議的書信後,立即覆信予以首肯,並撥付銀兩,以作修繕書院之用。為避免駐軍將領從中作梗,他從朝廷要來聖旨,將駐軍首長外調。張士信在找到新的操練營地後,駐紮西湖書院的軍隊很快就順利遷出了。

駐軍遷出當日,張士信卸下戎裝,穿上儒服,率領杭州一班儒士,在西湖書院舉行了隆重的還院大禮,除了迎回大成至聖先師像外,還迎回了嶽、林、蘇、白四君子像,並以先掌院之名義發表了激情洋溢的演說。

接下來,張士信又大刀闊斧地整修書院,修補六經版籍,西湖書院的面貌為之一新。江南士林對此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東南名士楊維楨在《重修西湖書院記》中,對張士信做出如此評價:“於戎馬之隙,振斯文於既往,起清風於後來,使嶽、林、白、蘇四君子之澤與六經之道同於不朽,其有功於名教豈曰淺哉?”

評價一個歷史人物,要反對簡單的非好即壞的二分法,認同科學的辯證評價方法。張士誠張士信兄弟後來確乎驕奢淫逸,敗給了朱元璋,其大周政權在統治江浙一代十餘年間,也確實有附庸風雅、收買讀書人的種種行為,但兄弟聯手興文教、取名士、辦書院、化民風,使江南一帶在元末農民起義中免受塗炭而得以休養生息,確是客觀的歷史功績,不應否定。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楊維楨作為東南名士給予張士信的這番評價,實在也不是違心的吹捧,而是出於真誠的肯定。

有過不諱,有功不隱。起碼在遷兵復院這件事上,張士信不負他曾經作為西湖書院山長之謂。秀才說理,大兵讓步,這個不是傳奇的傳奇,理應被歷史記住。依託於元末書院發展的良好基礎,明朝江南地區、尤其是杭州書院的繁榮與輝煌時期,就這樣以不可阻擋之勢來臨了。

異代之際那些無法避免的斑斑血淚,都是歷史的一部分;而那些微弱但從未止歇的朗朗書聲,更是那歷史裡最最動人的一段旋律,那是西湖邊千年不絕的最美天籟。(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龐驚濤,四川南充人,居成都。自署雲棲閣主,號守榆居士。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成都市作家協會散文委員會主任。錢學(錢鍾書)研究者,蜀山書院山長。有《啃錢齒餘錄—關於錢學的五十八篇讀書筆記》、《錢鍾書與天府學人》等著作。現供職成都時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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