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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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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輝煌

上海的郊外,一年四季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鮮花,但現在很難尋覓到一朵盛開了近千年的花朵,一朵給人美麗、更給人溫暖的棉花。

花放不求誰聞香,只為溫暖留人間。棉花,曾是上海郊區大地的一道風景。春天的棉苗,隨著氣溫的上升,慢慢生長成綠油油的一片片棉林,隨著春風盪漾;夏日,嫩黃色的、粉紅色的、淺紫色的花蕾開滿田野,在陽光下燦爛芬芳;秋季,棉絮掛滿棉杆,遠望似冬來初雪,近看似一張張白白胖胖的笑臉,一直笑到秋深寒來。

棉花,曾使鬆江獲“布衣天下”之譽,鬆江棉布暢銷海內外,江南市鎮也因棉紡、織布業興盛經濟繁榮了幾百年。

棉花(亞洲棉)原產南亞,落戶上海是南宋隆興元年,她的到來,使江南錦上添花。明正德《鬆江府志》記載:“木棉本出閩廣,可為布,宋時鄉人始傳其種於烏泥涇,今沿海高鄉多植之。” 上海地區宋代已有棉花種植,上海“岡身”以東的東鄉地勢高,宜於棉花種植。元代初期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官府在長江流域已設木棉提舉司,提倡植棉。但棉花和紡織業在江南的大發展,使鬆江成為“衣被天下”的紡織業中心,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農村婦女,烏泥涇的黃道婆。

江南的栽桑養蠶絲綢織造在唐宋已經相當繁榮發達了,但用棉花紡紗織布,黃道婆之前烏泥涇的紡紗織布技術是相當原始的。在元元貞年間黃道婆從海南島的崖洲回到故裡,帶回了海南島先進的紡紗織布技術,把技術傳授給當地農家婦女,並教當地鄉親“仿製扞、彈、紡、織之具,至於出錯紗、配色、綜線、挈花,各有其法”,她自己也依靠織“崖州被”維持生活。以前人們睡覺的被子,要麼用絲綢,要麼用麻。絲綢昂貴,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用得起的,麻布生硬,沒有棉布鬆軟舒服,所以黃道婆 的“崖州被”在當地一下子傳開了,農家紛紛效仿,黃道婆細心傳教,使烏泥涇棉紡織業發展起來,一千多戶農家因此變得豐衣足食。從此,黃道婆棉花的紡織技術,使鬆江府的棉紡織業迅速發達起來,成了江南市鎮經濟的支柱,使鬆江成為 “衣被天下”的全國紡織業中心。

黃道婆對棉花紡織工具的引進、改革、創新,開發各種精美的紡織品,提高紡織品的質量,豐富品種等貢獻,古書都有記載,今人也有很多的研究。她使一朵域外傳來在江南不起眼的棉花,從元至明清,發展成繁榮的產業,成了中國紡織史上的豐碑,也寫進了李約瑟主編的《中國科學技術史》。這的確是一個史詩般的傳奇。

明朝開國初,朱元璋曾下令 “凡田五畝至十畝者,栽桑、麻、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倍之。” 規定百姓可用棉布、棉花繳納田賦。據《農政全書》記載,明朝南京大理寺正卿張五典出巡吳地,路過上海縣,發現棉花種得過密,影響產量,提出定棉宜疏,不宜密,不可兩株並連等,刻印而傳之,對促進棉花產量的提高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從皇帝發令到高官具體指導生產,這說明明朝的官府官員都非常重視棉花生產,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個讀書人出身的張五典官員很懂得棉花種植,視察經過地方,不忘指導生產,當地的棉花生產如何能不興旺。所以,到了明代中葉,鬆江府無論城鄉,幾乎達到家家紡紗、戶戶織布的程度。

上海地區的棉紡織業,到了明代已經發展得非常專業,非常精緻了,形成了四大品種,七八十種布名,有標布、扣布、稀布,還有高麗布等,可以做衣被、鞋襪、裝飾。棉布也不再是單純的白布了,有各種各樣的顏色,各種各樣的圖案。織造十分精美的花色棉布進入了宮廷,一下子受到嬪妃宮女們的喜愛,於是,朝廷給鬆江府下達了專為宮廷織造花色棉布的任務,鬆江棉布也成了貢品。

“賣不完的鬆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 這是形容當時江南棉紡織業空前繁華的景象。這名副其實。因為,它不僅運銷至全國各地,而且還出口到海外,被人們稱為 “土布出洋”。據一些專家研究,中國棉布17世紀初已經出口到南洋,18世紀三十年代英國的東印度公司已經開始採購“南京棉布”,銷往歐洲各國。南京是清代兩江總督府的駐地,是江蘇的代表,所以江蘇出產的棉布為南京棉布。據一位在上海附近考察的英國植物學者說,在上海附近種植的棉花名叫南京棉花,用它紡織成的棉布,叫做南京棉布。所以出口到歐洲的鬆江棉布,被稱為南京棉布也不足為奇了。雨果在《悲慘世界》裡描寫的市民所穿的流行褲子,也是叫南京棉布,歐洲人已習慣這樣叫了。復旦大學樊樹志教授說,既然是 “上海附近種植的棉花” 紡織成的棉布,準確的應該叫做“上海棉布”或者“鬆江棉布”。現在來說,這是更符合農產品產地商標的說法。

清代,康熙皇帝作“木棉賦”,把“御製棉花圖”刻石立碑,鼓勵棉花生產發展。上海地區的棉花生產還是保持著旺盛的勢頭,鬆江等地棉紡織業蓬勃發展,產品遠銷海內外,聲名鵲起,形成若幹優質棉布的品牌。當時一些不法商人,冒用鬆江棉布的品牌、商標,非法經營,牟取暴利,氾濫成災,這種現象引起了官府的重視。順治十六年(1569年)、乾隆元年(1736年)鬆江知府衙門兩次立碑發告示,嚴禁假冒,保護優質棉布品牌。這兩則告示,說明當時鬆江棉布生產產銷兩旺,鬆江品牌的棉布品質之好,在市場有了盛譽,所以有人要冒牌。當然也說明,當時的官府已經有了打假維護市場誠信的意識。

鬆江府的棉布曾經輝煌了幾百年,因為棉紡棉織工具的引進、改良、創新,因為織造工藝的精湛和人工的廉價。英國工業革命以後,出現了機器與工廠化的棉紡織業,勞動生產率大幅提升,而中國的鄉村紡織業依然停滯在手工階段,失去了 “土布出洋”的競爭優勢。

江南紡織業興起也在工具,衰弱也在工具。工業化的進程,不管是歐洲還是美國,事實上都極大地刺激了農業的發展。鴉片戰爭前的二十年,英國紡織業的工業化發展,給棉花生產帶來了新的需求,美國南方大農場的棉花與蓄奴,規模化和廉價的勞動力使棉花生產迅速地發展起來,成為了主導經濟,形成了美國南方的“棉花王國”。所以鴉片戰爭前,我們無論是棉花原料生產還是加工紡織業生產,在世界上都已經落後了,只是國門緊鎖,國人不知外面的世界而已。鴉片戰爭以後,英國紡織品對中國的出口持續增長。在洋槍洋炮,洋紗洋布盛行的大背景下,曾經被譽為“衣被天下”的江南紡織業,從此衰落,作為商品漸漸消失。

棉、紡、織作為上海地區經濟的一個支柱產業,就此落幕。但農民們因著對棉花的依戀與穿著的習慣,還少量地在高坑地種一些棉花,紡織一些棉布,作為自給自足保留著。

近代民族企業興起,特別是民族資本家在上海紡織業的發展,給上海棉紡業重拾輝煌帶來了機會。民國時期,上海郊區棉花生產也出現過好的勢頭。1920年到1925年,棉花種植面積在300到350萬畝,供應上海各個紡織廠。當時上海紗廠聯合會及國民政府農林部棉產改進處,在全國各地推廣美國引進的陸地棉,改良品種,提高產量。抗日戰爭爆發以後,由於糧食緊缺,上海郊區大面積減少棉花生產,擴大糧食種植。

新中國成立以後,中央人民政府發出了 “多種棉花,愛國發家”的號召,使棉花生產又有了恢復性的發展。上世紀50年代初,上海郊區棉花種植兩百多萬畝,到了60年代初,由於糧食緊張,棉花種植再度下降。上世紀七十年代,上海按照國家計劃種植棉花,面積穩定在150萬畝左右。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期,國家提高棉花收購價格,實行超購獎糧,全國棉花生產發展很快。棉花多了,導致出現了賣棉難,嚴重挫傷了農民種植棉花的積極性,上海地區棉花面積下降到50萬畝左右。棉花生產從此一蹶不振。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上海市政府也出臺了一些獎勵政策,鼓勵棉花生產,但隨著農村經濟的發展,勞動力的轉移,機械化程度低、用工多、比較效益低的棉花生產在上海郊區越來越少。

到1999年,全市已基本沒有棉花的種植,除了農民在自留地種植一部分作為自用,商品棉種植從此在上海郊區大地上消失了。

棉花在上海地區始種以來,品種都是亞洲棉,各個地方每家每戶每年優選出好棉花作為下一年的種子,經過漫長的歲月演變進化,這裡有了黑籽、白籽、青梗、紅梗、紫棉等棉花品種。但當地人口中的這些小棉花 (亞洲棉),與洋棉花(美國陸地棉)比起來,產量要差很多。清同治四年(1865年) ,上海地區從美國引進陸地棉,是全國最早的從外國引進棉花種子的地方。之後,上海的個人、上海的華商紡織聯合會等也多次引進過美國的棉花種子。引種試驗有成功,也有失敗。真正成功引進美國棉花品種並大規模種植生產,源於上世紀50年代引進美國 “岱字棉”,並在這基礎上,上海的農業科技人員經過幾十年的努力,選育出適合上海地區的高產優質棉花品種。

自宋朝以來,棉花在這個地方生長了近千年,輝煌了幾百年,富裕了一方,溫暖了大江南北的人們。現在,它默默無聞地消失了,消失得有點黯然神傷,因為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塊肥沃的熱土上來了。

英國紡織的工廠化,淘汰了江南小作坊的手工紡織業。美國大農場、機械化、高產量的廉價棉花,又淘汰了我們小農田、勞動密集型的棉花生產方式。現在好了,我們新疆棉花生產也是大農場、機械化、高產量、高品質,一畝地的產量相當於江南五畝地的產量,棉花在新疆成了大產業。

優勢有時候是先天的,優勢有時候是比較出來的。優勢也是相對的、變化的,但更多的時候優勢又是創造、獨特的。上海棉花的興衰,給人們留下了意味深長的思考。

棉花,一棵美麗溫暖的花,在江南的記憶裡依然燦爛、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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