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最東端，陸地宛如犀牛角一般深入印度洋，與阿拉伯半島隔海相望，被稱為非洲之角。在這片土地上的國家中，索馬裡和吉布提扼守地中海與印度洋海上交通的必經之路-亞丁灣，因而戰略地位顯得格外重要。
據統計，全球約有11%的海上石油運輸經過亞丁灣，而歐洲進口石油取道亞丁灣的更是佔到了約30%。扼守如此關鍵的戰略通道，索馬裡和吉布提似乎可以憑藉海上貿易賺得盆滿缽滿。然而，兩國卻均屬聯合國公佈的最不發達國家，索馬裡更是以海盜揚名世界。不僅如此，索馬裡還是一個處於分裂中的國家，雖然在世界版圖上只有一個索馬裡，但它的北部地區早在1991年就已經宣佈獨立。
▲受索馬裡海盜影響，船隻遠離索馬裡海岸航行
其實，這與索馬裡和吉布提的歷史密不可分。這片土地曾聚居著同一個族群-索馬裡人，直到今天，索馬裡人仍佔吉布提人口的近60%。此外，他們還有共同的信仰-伊斯蘭教。但是，索馬裡人沒有建立過統一的國家，到了十九世紀，歐洲殖民者把他們割裂到了不同的區域。等到獨立時，不僅吉布提成了外國，就連新生的索馬裡，也在戰亂中分成了兩個部分-索馬裡蘭和索馬裡聯邦共和國。
同樣的索馬裡人，同樣的宗教和文化，可現實卻是獨立的吉布提和分裂的索馬裡。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索馬裡被一分為三的呢？
▲被一分為三的索馬裡：吉布提，索馬裡蘭和索馬裡聯邦共和國
一、索馬裡人的早期歷史
非洲之角的沿海地區，氣候炎熱乾燥，大部分土地被熱帶沙漠覆蓋，僅南部的赤道附近有少量的熱帶草原，給農業的發展帶來了很大不便。起源於亞丁灣沿岸的索馬裡人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世代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部落生活。
▲非洲之角的衛星地圖，沿海大部地區被荒漠覆蓋
公元七世紀，阿拉伯半島上興起的阿拉伯帝國控制了紅海沿岸貿易，並在非洲之角沿海建立起商業據點和城市。阿拉伯人帶來了商隊，也在這裡傳播了伊斯蘭文明，索馬裡人就在這個時候皈依了伊斯蘭教。
伴隨著人口增加對草場的需求，自公元十世紀起，索馬裡人不斷向內陸和南部沿海遷移，佔據了北起亞丁灣，南至朱巴河流域的廣闊土地，並在遷徙中形成了不同的氏族。
▲索馬裡人的分佈範圍（粉色區域）
隨著伊斯蘭文明的廣泛傳播，分散在非洲之角的索馬裡人建立起一系列國家，其中以伊法特蘇丹國尤為強盛。然而，這些國家在沿海的擴張比較順利，在內陸高原卻遇到了強大的阻力-信仰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亞帝國。
非洲少有的氣候溫和，河流交織的埃塞俄比亞高原，為埃塞俄比亞帝國提供了良好的發展條件，他們同樣致力於對外擴張。自公元十三世紀起，兩大勢力就發生了激烈的碰撞。
起初，實力更強的埃塞俄比亞帝國摧毀了伊法特蘇丹國，自埃塞俄比亞高原向更靠近沿海的荒漠草原擴張。然而，習慣了高原地帶的埃塞俄比亞部族難以適應荒漠氣候，不得不在洗劫一番後撤退，這給了伊法特蘇丹國殘部喘息的機會，在1415年建立起新的國家-阿達爾蘇丹國。
▲埃塞俄比亞帝國與阿達爾蘇丹國
十六世紀初，奧斯曼帝國佔領北非，大有南下之勢。同樣信仰伊斯蘭教的他們給了阿達爾蘇丹國巨大支持，不僅有僱傭兵，更支援了先進的火器裝備。阿達爾蘇丹國憑此進攻埃塞俄比亞帝國，並在1529年和1531年連續取勝，幾乎使對手瀕臨滅亡。然而，埃塞俄比亞帝國在倉皇之中也請來了自己的外援-葡萄牙，戰爭形勢再次發生逆轉。
大航海時代的先發國家葡萄牙早就想在非洲擴張勢力，共同的基督教信仰也促使他們伸出援助之手。葡萄牙一方面用戰艦打擊沿海的伊斯蘭勢力，一方面派出遠徵隊，與埃塞俄比亞帝國並肩作戰。
1543年，葡萄牙-埃塞俄比亞聯軍取得勝利，阿達爾蘇丹國遭到毀滅性打擊，埃塞俄比亞帝國重新佔領非洲之角的內陸高原，伊斯蘭勢力則退守沿海地區。同時，葡萄牙也在戰爭中死傷慘重，他們無力在這裡維持存在，被迫退出了非洲之角。
▲航海家達伽馬的兒子-葡萄牙遠徵隊首領，在與阿達爾蘇丹國作戰中戰死
在這場以宗教為背景的戰爭中，索馬裡人的各個氏族團結到伊斯蘭旗幟下，初步產生了民族認同。就這樣，有著民族認同，卻沒有統一國家的索馬裡人，與他們世代居住的非洲之角一起，逐步走向了近代-殖民時代。
二、英法意三國的入侵
十九世紀上半葉，英法等歐洲列強完成了工業革命，刺激了對原料產地和商品市場的需求，在全世界範圍內開展了深入的殖民活動。當時，英國看中了亞丁灣的戰略位置，在北岸的亞丁建起軍事基地。由於殖民隊伍的龐大，物資供應成了難題。於是，與亞丁隔海相望的非洲之角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駝隊，索馬裡人的主要運輸工具
1838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與亞丁灣沿岸的索馬裡人部落簽訂協議，為英國人供應牛肉，他們的勢力趁機在這裡發展。與英國競爭殖民地的法國也不甘落後，於1859年在英國勢力的北部建立殖民據點。這時，非洲之角還是片不毛之地，它真正引起各方激烈爭奪，還要等到1869年，也就是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後。
隨著蘇伊士運河的開通，非洲的紅海-曼德海峽-亞丁灣沿岸成了殖民者競相爭奪的焦點。1882年，法國與曼德海峽沿岸的索馬裡人部落達成協議，取得了居留權，並佔領了附近一塊無人居住的土地，稱之為吉布提。
1887年，法國又把佔領的土地合併為一個殖民地，稱為法屬索馬裡。同一年，英國也對亞丁灣沿岸採取行動，將其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建立英屬索馬裡蘭保護國。
▲法屬索馬裡與英屬索馬裡的相對位置
為了制衡法國，英國一邊在亞丁灣沿岸活動，一邊引入第三個勢力進入非洲之角-剛完成統一不久的意大利。作為列強中較弱的一環，意大利對英國構不成威脅，但又十分有野心爭奪殖民地。
因此，他們在英國的默許下，出兵佔領非洲之角的印度洋沿岸，稱為意屬索馬裡。不過，意大利人的胃口並不止於此，他們盯上了非洲本土部族唯一的獨立國家-埃塞俄比亞。
▲埃塞俄比亞與意大利軍隊作戰的場景
1895年，意大利進攻埃塞俄比亞，可戰爭的結果令所有人感到驚奇，作為列強的意大利吃了敗仗。第二年，埃塞俄比亞在阿杜瓦戰役中取得決定性勝利，意大利被迫簽署《亞的斯亞貝巴條約》，承認埃塞俄比亞的主權，並付出了大量賠款，連英國人也對埃塞俄比亞刮目相看。
當時，他們正忙於鎮壓反抗英國統治的蘇丹馬赫迪起義，於是拿出索馬裡蘭內陸的歐加登地區給埃塞俄比亞，換取其不支持非洲兄弟的抗爭，索馬裡蘭的剩餘土地也隨之稱為英屬索馬裡。
▲英法意對索馬裡人聚居地的分割，紅框處是歐加登地區
這樣一來，短短不到一個世紀內，索馬裡人世代居住的土地就被無情地分割成三塊殖民地，接受了不同宗主國的統治。同時，更有一大批索馬裡人連同歐加登地區被歸入埃塞俄比亞治下，為日後的埃索衝突埋下了伏筆。
三、殖民終結，吉布提成為外國
英法意三國瓜分索馬裡後，各自採取了不同的統治措施。對投入和產出精打細算的英國與當地部族首領合作，維持了間接統治體系。此外，出於擴張的需要，英國僱傭了大量索馬裡人，在非洲開展探險和貿易，並服務於戰爭。
尤其是在靠近非洲之角的肯尼亞東北部，許多索馬裡人在僱傭結束後留了下來，他們與先期遊牧到這裡的索馬裡人一起，成為當地的主要居民。
與英國相比，習慣於直接統治殖民地的法國投入更多，在法屬索馬裡興建了港口-吉布提市。1917年，法國主持修建的埃塞俄比亞首都至吉布提市的鐵路通車，大大促進了吉布提市貿易的發展。此外，缺乏海外殖民地的意大利對索馬裡也很重視，他們佔領的面積在三國中最大，並希望繼續擴張，尤其是要洗刷對埃塞俄比亞戰敗的恥辱。
▲意屬索馬裡首府摩加迪沙，也是如今索馬裡首都
一戰爆發後，原本與德國和奧匈帝國結盟的意大利見風使舵，在英國承諾其對地中海和巴爾幹領土要求的驅使下，倒向協約國參戰。然而，在戰後的巴黎和會上，意大利完全沒有得到酬勞。
直到1925年，英國才拿出肯尼亞索馬裡人聚居地的北部，作為意大利加入協約國的回報，但其南部仍然屬於肯尼亞。意大利人再次大失所望，他們不再指望英國，轉而投向了自己的老朋友-德國。
▲1925年，意大利從英國獲得的一戰補償（綠色）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正是綏靖政策氾濫的時期，統治意大利的墨索裡尼在納粹德國的支持下，變得有恃無恐。1935年，歐加登地區併入意屬索馬裡，第二年，意大利又吞併了埃塞俄比亞。
二戰爆發後，英屬索馬裡也落入意大利人的口袋，一心恢復羅馬帝國榮光的墨索裡尼大喜過望。可是，他的東非帝國到了1941年就被英國打得灰飛煙滅，意大利不僅被趕出埃塞俄比亞，也失去了意屬索馬裡。
▲二戰前，意大利在非洲之角的擴張
這時，除了法屬索馬裡之外，所有索馬裡人聚居的土地都到了英國人手中，但在戰爭中遭到重創的英國已經無力維持殖民統治。在索馬裡人希望統一的訴求下，英國試圖把原英屬索馬裡，意屬索馬裡和歐加登地區整合到一起，這迎合了索馬裡人建立“大索馬裡國家”的希望，但遭到埃塞俄比亞的堅決反對。
同時，美國和蘇聯兩個超級大國也反對英國在非洲之角指手畫腳，英國不得不承認埃塞俄比亞對歐加登地區的主權，並把原意屬索馬裡拋給了意大利託管。
大索馬裡國家轉瞬間化為泡影，索馬裡人對英國殖民統治變得愈發不滿，他們打起泛索馬裡主義的旗幟，建立起各種政治團體。1960年，意大利託管期結束，索馬裡人政黨決定先行統一英屬索馬裡和意屬索馬裡，獨立為索馬裡共和國。
當時，索馬裡共和國南北兩地在意大利和英國統治期間，語言、交通和管理體制都產生了很大差異。但索馬裡政府在內部尚未整合的情況下，就貿然決定爭取其他索馬裡人聚居地，這勢必引起相反的結果。
▲獨立後的索馬裡國旗，五角星代表五個索馬裡人聚居地
事實恰恰如此，索馬裡政府支持境外索馬裡人反政府武裝，不僅引起周邊國家的警惕，甚至連境外的索馬裡人也對索馬裡政府產生反感。
1967年，法屬索馬裡舉行全民公投，當地的索馬裡人拒絕加入索馬裡共和國，並在十年後獨立為當今的吉布提。這樣，吉布提成為了外國，但索馬裡政府仍不吸取教訓，又盯上了埃塞俄比亞的歐加登地區。
▲1967年，法屬索馬裡全民公投反對加入索馬裡共和國
四、戰亂中分裂的索馬裡
由於自身力量有限，1974年，索馬裡與蘇聯簽署協議，獲取軍事援助。在兩極對抗的背景下，美國不希望蘇聯獨霸非洲之角，於是支持埃塞俄比亞和肯尼亞來制約索馬裡。這樣，非洲之角的地區衝突演變為美蘇爭霸的戰場。
1977年，索馬裡發兵埃塞俄比亞，兩國爆發了歐加登戰爭。此時，腳踩兩隻船的蘇聯已經倒向埃塞俄比亞，而美國則當了旁觀者。索馬裡政府盛怒之下與蘇聯決裂，但他們僅能止於此，無力改變局勢。第二年，在蘇聯軍援支持下的埃塞俄比亞發動反攻，把索馬裡軍隊趕出了國境。美國不失時機地發表聲明，促成了歐加登戰爭的結束，並趁機獲得了索馬裡軍事基地的使用權。
▲蘇聯通過運輸機向埃塞俄比亞轉運物資，幫助其取得勝利
歐加登戰爭失敗後，索馬裡人意識到建立大索馬裡國家已經無望，政府不再力推泛索馬裡主義，轉而加緊了對內控制。但是，出身南部的時任總統專注本氏族的利益，對其他氏族採取分而治之的態度，使得索馬裡人的團結被破壞。
尤其是北部氏族，他們在南部主導的政府中受到忽視，財政上得到的投入還不到南部的十分之一，教育和就業問題日益嚴重，最終在1981年爆發了索馬裡民族運動，向政府公開宣戰。
▲出身南部的時任總統巴雷，任內偏向本氏族利益
隨著政府鎮壓的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索馬裡南部也出現了反對派，政府對北部的影響更加難以為繼。到了1991年，索馬裡民族運動已經基本控制了北部地區，他們宣佈獨立，並以原英治時期的名字命名為索馬裡蘭共和國。雖然這個國家未得到國際認可，但事實上它已經與索馬裡南部分立。
就在索馬裡蘭獨立的同一年，索馬裡政府在混亂中倒臺。但與獨立後平靜的北部不同，南部反對派組織之間的爭權奪利引發了新一輪內戰，這種無政府狀態一直保持了21年，最終在國際社會的多方面協調下，才在2012年成立了索馬裡聯邦共和國政府。
但是，常年的戰亂已經給這個新政府帶來難以修復的創傷，饑荒，瘟疫，海盜，就此成了索馬裡給世人留下的印象。而此時的吉布提，正在用它的港口與基地，為國際社會打擊索馬裡海盜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困擾區域航運安全的索馬裡海盜
長期作者｜皮皮俠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在讀工科博士｜史地愛好者
責任編輯｜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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