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演員仲凱最近有些焦慮,連日失眠,總是睜著眼熬到天亮。除了身體疲憊,他內心也愈發缺少安全感,甚至有些恐懼。
問題源自一條短信。“再收到類似的消息,我就崩潰了。”仲凱說,自己雖然對最壞的結果已有預判,但目前仍沒找到解決辦法。
短信來自一家銀行,稱系統評估到存在交易風險,將仲凱信用卡8萬元的額度降至3000元。就在收到短信的幾個小時前,仲凱還網購了一個3000元的皮包,打算送給朋友當作新年禮物。
這條短信如驚雷一般,讓仲凱從美好的新年夢想裡驚醒。他開始不安起來,在一個失眠之夜索性爬起來查看自己的銀行卡賬戶,共18張信用卡,當月賬單共計37萬元,而他2020年全年的收入只有10萬元。
銀行這次調低額度,無疑將徹底打亂仲凱持續8年的信用卡套現節奏。
沒錯,仲凱是一個有著多年套現經驗的資深卡奴。但是,這個身份鮮為人知。
套現
在仲凱臥室鐵藝書架的最上層,整齊地放著一排POS機,它們不同品牌,個頭有大有小,五顏六色。除了密友,沒有人知道仲凱有這些東西。
這些POS機的開機密碼都是4個0,操作流程完全一樣:在機器上輸入要“消費”的金額,然後刷卡,按下確定鍵,再輸入密碼,最後用手指在屏幕上簽名,一筆交易就算成功了。幾乎是同時,手機就會收到消費金額到賬的短信提醒。
機器看起來都很新,因為更換的頻率很快,大概半年就會換一批。仲凱發現,大部分機器在使用半年後,刷卡的費率就會上漲,“新手”往往注意不到,即便注意到,如果套現的金額不多,也無所謂。
但是,仲凱卻很看重這些“小錢”,“一筆交易多收十塊八塊的,我每個月要刷幾十筆,一年下來就不是小數目了。”
按照近一年的刷卡頻率,仲凱一個月至少要如此操作幾十次,甚至上百次。交易被隨意地分散在每天的任何時間段,往往是在看美劇時刷一筆,出門前刷一筆,晚飯後刷一筆,喝茶時刷一筆。有時他還會設置手機鬧鐘提醒,“偶爾會記錯賬單信息,錯過了還款期,那損失可就大了。”
37萬元的賬單,是這些年慢慢積累起來的,雖然沒有具體統計過,但仲凱知道,這個數字每個月都在上升。可是,他從未因自己債臺高築而恐懼,也從未想過要一次性還清所有欠款,“目前沒有賺大錢的機會。”
所以,他每個月都需要把眾多信用卡剩下的額度倒來倒去,僅POS機收取的傭金,一個月就要1000多元。
在仲凱的18張信用卡中,廣發銀行的額度最高,是20萬元。可是,他前不久嘗試提高額度,結果遭到拒絕。
而剛剛被銀行通知降低額度的那張信用卡,仲凱已經用了10年,“從當初開卡的5000元,一直養到8萬元,不容易啊!”
養卡,是絕大多數信用卡套現者擅長且不需要多大技術含量的秘籍。簡言之,就是多次刷卡進行交易並及時還款,然後再向銀行申請提高信用額度。
“通常情況下,如果養得好,一張初始額度幾千元的卡片,用不了兩年就可以達到三五萬。而開卡時兩三萬的卡片,一年後就可能養到10萬左右。”
▲越來越容易申請的信用卡和免費POS機,讓更多年輕人成為卡奴。圖/郭鵬
辦卡
仲凱名下的18張信用卡,額度共計60多萬元,來自不同銀行,除了幾家知名的大銀行,還有幾張來自錦州銀行這類地方性銀行。
這些卡,大多是網上申請的,“前些年申辦信用卡的條件還很嚴,要單位座機號碼,又要工作證明,現在隨便填一下就行,而且額度還很高。”
仲凱最近一次辦卡是在2020年8月,辦理了一張某商業銀行的白金卡,額度為5萬元。當時,他通過網銀方式完成一筆網購支付後,彈出小程序提示他可以抽獎,獎品之一就是可以“便捷”地申請一張信用卡。
填上基本信息,沒過半個月,他就收到了銀行審核通過的消息。當時,仲凱已經連續7個月沒有一分錢收入。這張卡對他來說可有可無,只是為了有備無患,“以後用錢,可以更靈活一些。”
近年來,隨著我國信用卡的普及,覆蓋人群越來越廣。有報道顯示,截至2020年第二季度末,我國信用卡髮卡數量共計7.56億張,而這一數據在2014年還是4.6億。
剛畢業的大學生張毅告訴記者,這幾年,信用卡辦理的條件確實放寬了,“好像誰都能辦下來。”
但是,這些持卡人中,有多少像仲凱一樣,需要不停地套現才能還上賬單的人,不得而知。
而要想實現信用卡套現,一定離不開POS機。仲凱家中的POS機,都是朋友李龍的免費贈送。現在,隨處可見免費辦理POS機的地方,但仲凱覺得,這個行業水很深,“還是從朋友手裡拿機器比較靠譜。”
李龍是青島一家科技公司的業務員,專門為別人開通POS機,對外則自稱公司主營的是支付業務。
李龍曾囑咐仲凱,每次刷卡的額度最好不要超過4000元,“這樣就不會引起銀行方面的注意。”
雖然是同一臺機器,但每次交易所顯示的消費記錄,卻是不同的商家。仲凱說:“圈裡人管這叫動態IP,是為了避免套現嫌疑。”
“銀行對套現行為到底知不知情,我不知道,反正短信提示的消費場所每次都不同,酒店、商場、超市、珠寶店都可能出現,而且不重複。”仲凱說。
輕而易舉地辦卡、套現,讓仲凱的賬單數額愈積愈多,滿足消費慾望的同時,不安常常襲來。
▲為了不讓銀行關注到套現行為,許多人每筆刷卡金額都會低於4000元。圖/郭鵬
十八線演員的生活
參加飯局時,仲凱時常自嘲自己是十八線小演員。他並不迴避事業方面的瓶頸,但從事這個“光鮮”職業需要追求精緻的生活。出門前,穿什麼衣服,拿什麼包,他都要精心搭配。
在37萬元的債務裡,幾個“大件”佔去大半,其中,4只奢侈品男包就花了近10萬元,一輛二手奔馳車的首付12萬元也是刷卡套現支付的,每月還要還車貸。
仲凱並不否認自己是超前消費者,但他認為,自己很少衝動消費或浪費,花的錢都是該花的。
“信用卡套現,玩明白了是本事。”有人通過套現在北京買房的神話,讓仲凱相信提前消費如果運籌得當,是一種靠譜的生活和理財方式。
“就拿這幾個包來說,奢侈品在我們這個行業是必需品,你不這樣包裝自己,就沒有工作找到你。”仲凱說。
在外人看來,仲凱雖然名氣不大,作品不多,卻是一個有存款的人。“沒大錢,但生活是沒問題的。”一位不太熟悉的朋友如此評價仲凱。
儘管收入不穩定,但仲凱對朋友很是慷慨,前陣子有朋友向他借錢,他回到家就通過刷卡套現,把兩萬元打到了對方賬戶。
仲凱一直相信,自己只要演幾部戲,就可以把欠款還上,“這點錢不是問題”。然而,從2020年年初至今,他只接了兩部戲,而且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收入10萬元。
隨著第一張信用卡被“封卡式”降低額度,仲凱開始擔心,儘管信用卡總額度是60多萬元,一旦額度都被調低,自己就沒有了套現空間,賬單的窟窿不知該如何堵上。
2019年上半年,當“某市一家三口透支信用卡50萬,無力償還選擇自殺”的新聞引發社會熱議之時,仲凱曾對朋友說,“一家子大活人,竟然被這點錢憋死?”
當時,他對這家人的結局感到不解和悲哀。而最近,銀行關於加強對信用卡發行管理、對個人卡片額度上限嚴格管控的消息,讓他突然想到了那一家三口。“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仲凱嘆息。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 《民生週刊》記者 郭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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