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佳在家門口看到付若嬌時，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她實在沒精力照顧這位祖宗。
付若嬌一點兒也不客氣，甚至還埋怨阮佳回來太晚了，害她等了很久。
阮佳無奈地打開門，看付若嬌活蹦亂跳地進了屋。這哪像是離家出走的樣子？
付若嬌的離家出走是家常便飯，被迫收留她的自然是阮佳。誰讓她們是發小兒呢。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付若嬌離家出走的原因千奇百怪，但無一例外都是雞毛蒜皮的事。
“還說呢，氣死我了。我說要去超市買東西，想讓若誠開車送我，他不樂意。後來好不容易同意了，都走到樓下了，我發現忘了帶手機。你猜怎麼著？我說回去拿吧，付若誠還生氣了！”
“誰不生氣啊，你們家到超市走路也就十分鐘，你還非得讓若誠送你。”
“十分鐘很近嗎？天這麼熱，十分鐘會曬死的。再說了，我買了東西不得讓若誠幫我拿嗎？”
付若嬌說得理直氣壯，彷彿把弟弟當勞力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而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平日裡付若誠還是很照顧姐姐的，但那天偏巧有些事情，想著超市也不遠，就說讓姐姐自己去。誰知付若嬌一下就火了，在她的世界裡，弟弟是不能反抗的，天大的事情都沒有她的事情大。為此她一直絮絮叨叨地罵著付若誠。
付若誠沒辦法，只能答應，誰知道下樓過程中姐姐仍然罵罵咧咧，直到發現忘了帶手機，又埋怨弟弟一通。付若誠忍了太久，終於也生氣了。這在付若嬌看來不啻於大逆不道。
不管怎麼看，這件事都是姐弟之間的矛盾，而付若嬌卻連媽媽的氣也一併生了。原因是媽媽在姐弟倆鬧彆扭的時候沒支持付若嬌，當然她也沒支持付若誠。
付媽媽知道，這個時候無法表態，如果她向著兒子，女兒會鬧得更兇，而且軟硬不吃；如果她向著女兒，那對兒子也太不公平了。於是乾脆就保持沉默。
阮佳完全能想象出付媽媽的心情，嘆了口氣，“確實是你不講理，阿姨沒罵你就已經很偏向你了，你還想怎樣？”
付若嬌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怎麼連你都欺負我？你知道……”付若嬌突然賭氣地一揮手，“算了算了，我還沒吃晚飯，你家裡有東西吃沒有？”
“只有方便麵，要不你叫外賣吧。”
“吃麵吧，你吃嗎？”
“不，我吃過飯了。”
“那你能幫我煮一下嗎？我不愛吃泡的，而且……你懂的。”
阮佳當然懂，付若嬌從來都不會做飯，哪怕只是煮方便麵。
付若嬌很自然地癱在沙發上刷手機，“對了，什麼口味的？不要辣的，起痘痘了。”
“只有紅燒牛肉的，叫外賣吧？”
“湊合著吧，寄人籬下。別忘了給我放雞蛋啊！”
2
第二天一早，付若嬌又是一通抱怨，嫌沙發太硬，睡得不舒服。阮佳懶得計較，她知道付若嬌從來都沒有滿意的時候，又不是第一次睡了。
阮佳做了兩個人的早飯，沒期待得到付若嬌的誇讚，但也很難得地沒見她挑剔，甚至她還在吃過早飯後磨磨蹭蹭地收拾起來。
看著反常的付若嬌，阮佳突然想到了什麼，“你怎麼還不上班？”
阮佳家離付若嬌的公司比較遠，前幾次她住在這裡，都是吃過早飯匆匆上班，今天卻慢悠悠地做起了家務。
“哦，”付若嬌不好意思地笑笑，“辭掉了。”
阮佳下意識地皺皺眉，“為什麼啊，什麼時候辭的？”
“上禮拜，你以為我離家出走只是因為付若誠嗎？我就覺得，自從我辭職之後，誰看我都不順眼。”
付若嬌是個沒有長性的人，工作很少有做長的。家人雖然也勸她，但若說因此看她不順眼，還是不至於的。
“那你……”阮佳猶豫了一下，“算了，先給你把鑰匙吧。你要出門的話別忘了鎖門。”
付若嬌一點兒都不客氣，一邊說著自己不會出門，一邊收下了鑰匙。
平時盼著下班的阮佳，如今卻糾結起來，她完全能想象到回家後的狀況。付若嬌一定不會這麼快就回家，而且對家人的抱怨還要持續幾天。
果不其然，付若嬌一邊抱怨阮佳回來晚，一邊責怪家人根本不關心她。
“阿姨知道你在我這兒。”
“叛徒！”
“阿姨問我，我總不能騙她。其實你應該知道，每次你鬧離家出走，阿姨都很著急。”
“別說了，咱們吃飯吧，吃什麼？”
很多次，阮佳很想心平氣和地跟付若嬌談談，她不能總這樣和家人鬧，也應該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每每開了個頭，就被付若嬌轉了話題。
付若嬌彷彿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她在逃避著所有她不願面對的事情，但這樣終究解決不了問題。而這一次，她鐵了心不想回家。
想想也是，住在阮佳這裡，吃喝都是阮佳的，飯不用做、地不用掃，頂多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就算是家務勞動了。在家裡偶爾媽媽還會嘮叨她幾句，而阮佳礙於面子並不會說什麼。
也不是因為阮佳脾氣多麼好甚至多麼軟弱，而是她發現，不管說什麼，付若嬌依然我行我素。既然如此，阮佳也就懶得浪費口舌，只盼著能躲這位活祖宗遠一點兒。只可惜，這個願望並不那麼容易實現。
3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付若嬌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期間，付媽媽給她打過電話，她不是直接掛掉就是隨便敷衍幾句。
付媽媽知道付若嬌和阮佳在一起倒也放心，只是擔心這樣會打擾阮佳。可惜付若嬌始終意識不到這點。付媽媽也曾在微信上給阮佳轉賬，但阮佳沒有收。她不是很計較這些，而她所計較的又不能直接對付若嬌說。
若非如此，阮佳或許不會另找房子。
阮佳租的房子確實要到期了，她也猶豫過，但又嫌搬家太麻煩。而付若嬌的存在令她下定了決心。
阮佳和付若嬌雖然是多年朋友，性格卻完全不同。阮佳比較獨立，能自己做的事情儘量不麻煩別人，哪怕男朋友也一樣。相對而言，付若嬌的依賴性很強，別說一個人生活，就連一個人逛街她也不願意。
平日裡付若嬌只是宅在家裡，甚至連屋子都不出，偏等著週末拉著本就不願逛街的阮佳去購物。一次兩次的，阮佳也就忍了，但週週如此，阮佳不免心生厭煩。
藉著週末加班，阮佳終於拒絕了付若嬌的逛街邀請，卻免不了聽她抱怨一通。
“你加班是不是藉口啊，昨天去公司加班我信你，今天連公司都不用去，說什麼加班，你糊弄我的吧？”
“我糊弄你幹什麼，在哪兒加班不是加啊，這份文件週一開會要用的，今天必須弄好。”
“那還不是因為你平時偷懶，不然怎麼會拖到週末？”
阮佳不想辯駁，一個字也不想說。
聽著付若嬌的摔門聲，阮佳竟覺得有一絲悅耳。她既希望付若嬌一賭氣就不再回來了，又擔心她不回來無處可去。而一心希望付若嬌離開的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阮佳搖搖頭，珍惜這難得的清靜，先把文件搞定再考慮其他吧。
然而付若嬌是不會讓阮佳清靜太久的。
臨近中午，付若嬌的電話打了過來。阮佳真的很想裝作沒聽到，但終究還是不好意思。
“阮佳你快過來幫幫我！”
付若嬌焦急的語氣令阮佳心中一驚，生怕她遇到什麼危險。待問清楚了才知道，她是因為買了太多東西不好拿，所以求助阮佳。
阮佳耐著性子告訴她，“你可以打車回來啊。”
“我還不知道嗎？但我總要從商場走出去吧，出租車又不會開進來。求求你了，快點兒吧，我午飯都沒吃呢，又累又餓。”
阮佳只好放下工作、餓著肚子，按著付若嬌給的地址，去接這位大小姐。
4
見到付若嬌的那一刻，阮佳真想扔下她自己回家，只能感謝家教夠好，才沒有真的這麼做。
付若嬌確實買了不少東西，但也沒有誇張到不能一個人回家。她不過是使喚別人習慣了，平日裡總是使喚弟弟，如今便支使朋友，在她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阮佳忍了太久，忍到幫付若嬌把東西拿回家，然後點了兩個人的外賣，直到吃完飯，才異常嚴肅地告訴付若嬌，希望她以後不要再這樣小題大做。
付若嬌彷彿受到了傷害，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阮佳。
“什麼叫小題大做？你沒看到那麼多東西嗎？平時我和付若誠逛街，連包都不用自己拎的，這麼多東西我怎麼拿得了？”
“既然拿不了，你可以少買一些啊，你看看這些東西，都是非買不可的嗎？”
“我又沒花你的錢！”
“……”
這本就不是錢的問題，話說到這個份上，可見是完全說不通了。
付若嬌說話從來都不太過腦子的，說出口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了，雖然她仍然覺得今天的事沒做錯，但畢竟吃著人家、住著人家。
“那什麼，好吧，回頭我買東西的時候注意一下。”
“隨便吧，反正我們在一起住不了太久了。”
“什麼意思？”
“房子到期，我要搬家了。”
“哎呀，怎麼趕上這個時候，什麼時候到期？你什麼時候決定搬家的？”
“還有不到一個月。”第二個問題阮佳沒回答，她沒告訴付若嬌，搬家這件事是她剛剛決定的。
“你什麼時候搬？房子找好了？”
“差不多了。”其實並沒有。
阮佳原本還擔心付若嬌會不會搬家也跟著她，後來又想想，以付若嬌的性子一定覺得搬家這種事太麻煩，她是不願意參與的。果不其然。
“好麻煩啊。唉，你這不是趕我走嘛。”
“房子到期了啊，趕你的是房東。”
“那我怎麼辦？我在你這裡住得好好的，難道臊眉耷眼地回家去？”
“阿姨和若誠都跟你聯繫過，給足了你臺階，是你自己不下。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你看著辦吧。”
5
阮佳一向不願麻煩別人，這次為了迅速找到房子，不得不拜託朋友幫忙。也算是運氣好，房子很快就找好了，各方面都比較滿意，很快就可以告別付若嬌了。但她還是想得太簡單。
“嬌嬌，我這週六就搬家了啊。”
“啊？這麼急，不是還沒到期嗎？”
“那邊已經租下了，離我公司比較近，搬過去更方便。”
付若嬌噘著嘴，老大不願意的樣子。阮佳故意不去看她，看久了難免心軟。
過了會兒，付若嬌似乎又沒那麼不高興了，臉上帶著笑，問阮佳：“那你這邊房子退了沒有？”
“還沒呢，我這不是還得住幾天呢嘛。”
“那你乾脆到期再退吧！”
阮佳疑惑地看著她，“什麼意思？”
“你不能讓我無家可歸呀。”付若嬌永遠都是理直氣壯的。
“你不回家嗎？”阮佳很是懷疑付若嬌能否一個人生活，“而且這房子總共也沒幾天了，你何必呢。”
“我想通了，我不能這麼灰頭土臉地回去，等我找著工作，揚眉吐氣了，再衣錦還鄉。”
什麼亂七八糟的，阮佳只覺得腦子嗡嗡的。
“可是這房子就快到期了！”阮佳提醒道。
“到期前你的新家就收拾好了，我再去投奔你啊。”
阮佳以為自己這麼著急地找房搬家，已經釋放出了不願和付若嬌住在一起的信號，結果只是她自己想多了，付若嬌什麼也沒接收到。
阮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直說肯定要傷感情，但委婉了付若嬌又不一定能聽出來。最終她猶猶豫豫地告訴付若嬌：“新房子是我和大勇合租的，所以……”
常勇是阮佳的男友，很老實的男孩子，兩個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最近幾乎沒怎麼見面。常勇因為付若嬌住在這裡，不好意思來找阮佳；阮佳因為付若嬌住在這裡，犧牲了和男友約會的時間來照顧她。
而這一次，常勇不過是個擋箭牌。阮佳一時之間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絕付若嬌，把常勇搬出來，她總該放棄了吧。
“啊？同居啊？你竟然要和別的男人同居？”
“什麼叫別的男人，他是我男朋友，名正言順而且見過家長的那種。”
“但是你們還沒結婚啊，住在一起，這樣好嗎？而且大勇那麼窮，連房子都買不起，你為什麼還不分手？”
其實付若嬌並非真的在意婚前同居，也無所謂常勇能不能買得起房子，她只是覺得常勇的存在礙了她的事。
對於付若嬌的口不擇言，阮佳仍然選擇心平氣和地答覆她：“我媽都沒意見。”
“可是……可是你們也太自私了，就沒有考慮我嗎？”
“我和大勇生活在一起才是應該的吧，為什麼要考慮你？”
阮佳終於不再顧及面子，面子和麻煩是成雙配對的，不要也罷。
付若嬌一下懵住了，她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阮佳竟然急了，而且她並不明白阮佳為什麼急。以付若嬌的性子，倘若是在家裡，一定早就摔門而出了。但如今她實在無處可去，僅剩的技能便是冷戰了。
分別前的幾天裡，兩個人始終彆彆扭扭的。阮佳心裡也不是滋味，付若嬌是她認識最久的朋友，但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阮佳只是付若嬌的一個臨時避風港。和家裡鬧矛盾，她就馬上想到阮佳，但兩個人的共同愛好和話題已經越來越少了。
縱然阮佳是個重感情的人，但付若嬌的過分不客氣也常令她不知所措，很多時候她想著乾脆狠狠心斷了聯繫算了，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而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遷就下去了。她們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只不過，也沒有一起走下去的必要了。
6
阮佳搬家那天，她們仍然處於冷戰。付若嬌故意不理阮佳，以為她會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心軟。
傢俱大多是房東的，阮佳的東西並不多，很快便裝完了車。她一隻腳已經邁出了門，終究還是停下，卻沒有回頭。
“我走了，你早點兒回家吧。”
她顧不得看付若嬌的表情，生怕自己心軟。她一直在問自己是不是太過冷漠了，結果沒走出幾步，就聽到了身後摔門的聲音。
阮佳已經給付媽媽打了電話，把地址和搬家的消息告訴她了，也就是說，付若嬌馬上也要離開這裡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付若誠就把鑰匙還給了阮佳。付若嬌甚至都不想見她了，這樣也好。
原本付若誠要送到阮佳家裡去的，但阮佳藉口出門辦事，約在了離雙方都不算遠的地方。
“佳佳姐，這段時間我姐給你添麻煩了，我媽說哪天請你吃飯呢。”
“沒什麼……替我謝謝阿姨。”
阮佳欲言又止，終還是沒說什麼。她很想說，讓付若誠勸勸他姐，這脾氣該改改了，但是人家有媽媽有弟弟，何必一個外人來管。
她最想說的是，以後再有事也不要離家出走了，因為很可能會無處可去。但她也沒說出口，因為付若誠一定會追問。
最終，他們只是平平常常地告了別，就像每次一樣。但阮佳知道，這一次的告別或許才是真的告別。
常勇的電話打了過來，問阮佳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好啊。這是最後一個電話。”
常勇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弄懵了，“什麼最後一個？”
“我要換手機號了。”
阮佳似乎突然想通了，付若嬌雖然驕縱，但膽子很小，如果沒有了阮佳這條後路，她應該不會再離家出走了。如果真能如此，這便是阮佳在這段並不算十分愉快的友情裡為付若嬌做的最後一件事。
如果註定不能走到最後，那麼放過彼此也是一件幸事。（小說名：《友情裡的最後一件事》，作者：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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