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過了二十五歲，杜顏在相親場上不再無往不利，從前只有她看不上別人的份，哪想到風水輪流轉，一連兩個男人都嫌她年紀大。若他們自己是二十一二的青蔥年紀，杜顏保管吭都不吭一聲，可是那兩個男人，一個二十六，一個二十九，他們哪來的自信嫌棄別人年紀大？
杜顏氣得不輕，自此退出相親界。
蹉跎到二十八歲，她仍然沒嫁出去，杜母急得跟個陀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人介紹就替她應下來。她找藉口推了幾個，這一個卻無論如何推不過去了。
卓季晨，二十九歲，海歸，JK的總經理。
杜顏一聽名字挺熟的，再一看照片，更熟了，這不是她初戀小情人嗎？當初分手時，她還安慰他來著，說：“像我這種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生，男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你就不同了，去了美國人生地不熟，又不喜歡洋妞，八成是光棍的多。咱倆好聚好散，再見還是朋友哈！”
跟初戀情人相親，是浪漫還是褻瀆？
是丟臉。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卓季晨幸災樂禍的語氣，“二十八歲還嫁不出去的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人，哈哈哈！”
“媽，這人太帥了，沒安全感，帶得出去帶不回來。”臨出門前，杜顏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杜母白了她一眼，“你以為這是相親節目啊，太帥了滅燈，太醜了也滅燈！有本事你學神筆馬良，自個兒畫一個，我保證一句話都不說。”
赤裸裸的嘲諷，杜顏在心底揮舞著拳頭吶喊，這位一定不是親媽！
杜顏幾乎是被杜母押到餐廳的，多年不見，卓季晨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和張揚，西裝筆挺地坐在那裡，面容英俊，氣質卓然，端的是一位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
介紹人是杜母的牌友，卓季晨姨媽的同學沈阿姨，特別熱情地說：“季晨啊，這位就是杜顏小姐。杜顏小姐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還是國內名牌大學的碩士生，簡直就是那個什麼美貌與智慧並存啊！”
卓季晨的嘴角微不可及地揚了揚，杜顏一臉假笑地看著沈阿姨，“阿姨您謬讚了。”
“瞧瞧，瞧瞧，多謙虛啊！”
卓季晨淡淡一笑，朝杜顏伸出手，“杜小姐，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杜顏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小手一伸，抓著他的食指搖了幾下。
杜母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小聲警告：“矜持點！”
四個人天馬行空地聊了一會兒天，沈阿姨對杜母說：“我們兩個老的在這邊，他們年輕人也聊不開，不如我們就先撤退？”
杜母打蛇隨棍上，“也對，那誰誰誰不是約了我們打牌嗎？”
拙劣的藉口，杜顏都懶得鄙視了。
他們一走，場子就冷了下來。
杜顏默默地喝著咖啡，卓季晨也默默地喝著咖啡。本該蕩氣迴腸的舊戀重逢，偏偏是在俗氣的相親桌上，喝著苦咖啡，相對無言。
咖啡喝多的結果就是要上廁所。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杜顏溫柔一笑。
在廁所裡，杜顏發現了一件更嚴重的事情，她大姨媽提前來了，而且包裡沒備用衛生巾。她打電話跟杜母求救，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大姨媽的逆流成河，末了加一句，“你可得快點啊，慢了人卓季晨對我的印象可就差了。”
掛了電話，她耐心等候，估摸杜母趕過來至少也要半個小時，誰知十分鐘不到，她聽到外面一陌生女的叫：“杜顏，誰叫杜顏？”
“這兒，我是杜顏，你是誰啊？”杜顏隔著門問。
那女的說：“你把門開一下，你男朋友讓我幫忙給你送衛生巾。”
杜顏懵了，她說的男朋友不是指卓季晨吧？她把門打開一條縫，那女的把一個黑色塑料袋塞給她，她羞愧地說：“謝謝。”
她打開塑料袋一看，鼻子立馬就酸了。從前交往時卓季晨被她逼著買過一次衛生巾，就是這牌子的，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
她抱著衛生巾傷感了一會兒，杜母打電話過來了，張口就問：“卓季晨給你送衛生巾了嗎？”
她火冒三丈，壓低聲音吼道：“誰讓你找他幫忙的啊，合適嗎？丟臉死了！”
杜母說：“我這不是想著拉近你們的關係嗎？”
2
關係拉沒拉近，杜顏就不知道了，她那天整理完就偷偷溜走了，她實在沒臉繼續面對卓季晨。
隔天在公司食堂吃午飯，她把這事告訴了蘇眉安，蘇眉安說：“依我看，你這初戀情人八成對你餘情未了。就我男朋友，在一起都五年了，還死活不肯幫我買衛生巾，連陪我挑都不肯，你這初戀是朵奇葩。”
杜顏本來就不平靜的心池被蘇眉安的幾句話攪開了，整個下午都在思考卓季晨是不是真的對她餘情未了。結果到下班她都沒思考出來，反而卓季晨打電話找她來了。
“有沒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卓季晨開門見山地說。
杜顏覺著她必須得端著點，“不好意思，我晚上有點事，不大得空。”
卓季晨說：“我在你公司樓下，你要下班了吧？不喝咖啡也行，把買衛生巾的錢還我就可以了。”
嘎嘎嘎，一排烏鴉從杜顏頭頂飛過。她現在非常肯定，卓季晨對她半點餘情都沒有。剎那間，那些旖旎的想法通通從她腦中飛走了。
從公司大門出來，遠遠地就瞧見卓季晨靠在他那輛白色的小轎車旁邊，杜顏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一共多少錢？”
“十三塊六毛。”
“十五塊，不用找了。”
“那不行，我從來不佔女人的便宜，”卓季晨一本正經地從錢包裡找出零錢遞給她，“喏，一塊四毛錢。”
杜顏恨恨地接過來，也不放進包裡，四處張望，看見對面的廣場有一個流浪藝人，便走過去，把零錢放在他的帽子裡。
卓季晨走過來說：“你回家嗎？我順路，送你。”
杜顏假笑，“謝謝，不用了，我從來不佔男人的便宜。”
她乘公交車回家，一開門便看見一個疑似卓季晨背影的男人坐在她家沙發上，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聽到聲響，他轉過頭來，衝著她“嫣然一笑”。
杜顏手中的包“啪”一聲掉到地上。
“你為什麼在我家裡？”
“你媽叫我來吃飯的。”
“她為什麼要叫你來吃飯？你沒飯吃嗎？”
卓季晨又是一笑，“大概我長得好看，容易下飯吧。”
我呸！杜顏不屑地哼了一聲。
她繞到卓季晨面前，卻見茶幾上攤著她最寶貝的相冊。她身體裡的血液“轟”一下全都涌到臉上，彷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當場抓獲。
“誰讓你隨便翻我東西的？”她奪過相冊抱在懷裡，臉上又紅又燙。
卓季晨的聲音又柔又輕，“沒想到這些照片你還留著。”
“你別誤會啊，”杜顏昂起下巴，“我就是懶得丟掉而已。”
杜母握著菜鏟從廚房裡衝出來，“回來了啊，快幫忙擺碗筷，馬上就能吃飯了。”
杜顏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杜母，“媽，你幹嘛叫這人來吃飯？大家又不熟。”
杜母笑得特曖昧，“喲，還不好意思了咧，今天要不是我閒著沒事替你收拾房間，我還不知道季晨就是你當時交的男朋友。我就說你那陣子怎麼跟個白痴似的，有事沒事就在那邊傻笑，原來是戀愛了。”用菜鏟子指了指杜顏，感慨地說，“現在你的小情人回來跟你再續前緣了，你們可真是幸運啊！哎，想當年我跟我的初戀……”
接下來她無比惆悵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美好的初戀。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偏偏杜母還不停打聽他們當年的破事，卓季晨好耐性，一一解答。
“為什麼分手？因為父母送我出國留學，分隔兩地，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且不想耽誤顏顏。”
“我大她一屆，在輪滑社認識的。”
“發展到什麼程度？這個你得問顏顏。”
……
杜顏越聽越煩躁，“啪”一聲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甩門進房間，隱隱還聽到杜母的笑聲，“害羞了！”
3
杜顏記得卓季晨去美國的那個夏天，比她生命中的任何一個夏天都要炎熱。她成天在外頭瘋玩，曬得跟塊黑炭似的。
卓季晨一開始並沒有告訴她要去美國念大學，他們都喜歡南京，約好了一起考南京大學。她的成績不算差，但也不夠好，為了這個約定她拼命學習。
然後忽然有一天，卓季晨充滿歉意地告訴她，他不能陪她一起考南京大學了，他的父母希望他去外國深造，已經辦好了出國手續。
那天離他出發只剩下五天，他一直不知道怎樣開口跟她說，痛苦地思考了好些天。
她呆了呆，手腳迅速變涼，可是很快同他微笑著說：“外國的教育是比國內先進，對你前途有好處，伯父伯母思考得很周到。”
隔一會兒又問他，“那我們怎麼辦？分手？”
他內疚、不捨地看著她，他也不知道怎麼辦，這種時候任何承諾都是蒼白無力的。
就那樣分了手。他走那天，她還去機場送他，一直微笑，為了不讓他內疚還一直安慰他。其實應當淚流滿面抱著他叫他不要走的，偶像劇中經常這樣演，男主角心一軟就跟著女主角回家了。但是她做不來那樣的事。
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那個夏天，熾熱的太陽曬得很多地方都出現了旱災，她的心也被曬成了荒田。
杜母不知道女兒九曲十八彎的心思，自從被卓季晨奉承了句“阿姨做的菜真好吃，比五星級飯店的水準還要高”後，便經常喊他來吃飯，他臉皮也厚，叫他來他就來，絲毫不懂得推辭。
杜顏面對著他就吃不下飯，半個月下來瘦了一圈。她跟卓季晨說：“你幹嘛老來我家吃飯？別人會誤會我們有不正當的關係的。”
“我們的關係本來就挺不正當的，”卓季晨一本正經地給她分析，“又是舊情人，又是初戀，還相過親，沒準將來還會結婚。”
“你想得美！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到我家來吃飯，否則我給你飯裡下藥！”
卓季晨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杜顏正得意，忽就見他脖子一扭，衝著廚房大喊，“阿姨，顏顏不準我來家裡吃飯……”
杜顏撲過去捂住他的嘴巴，他靠在沙發上，被她一撲，整個人倒在沙發上，她彪悍地揪著他的領口惡狠狠地說：“以後咱家飯桌上，有你沒我！”
狠話剛放完，杜母洗完碗從廚房出來，震驚地看到自家女兒的架勢。
杜顏瞧她媽的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見她五指分開遮住眼睛，一邊往自個兒臥室挪一邊喃喃自語，“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卓季晨笑得東倒西歪。
4
隔了數日，卓季晨差花店送了大捧的白玫瑰到杜顏公司來，蘇眉安按捺不住飛身撲過格子翻花間插的簽名，“卓季晨？卓季晨！卓季晨？！”一連叫了三聲，一聲比一聲淒厲。
“怎麼，你認識他？”杜顏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玫瑰，隨手丟到一旁。
蘇眉安見鬼似的嚷起來，“卓季晨誰不認識啊，JK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經理，上過財經雜誌。不對啊，他怎麼送花給你？你倆不應該有交集啊！”
杜顏咳嗽一聲，“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初戀。”
蘇眉安張大嘴巴，半響反應過來，呱呱叫，“小姐，這麼個英俊又有錢的初戀擺在你面前，管他對你餘情了沒了，衝啊！”
杜顏“切”了一聲，說：“我是那種見錢眼開的女人嗎？”
“是。”蘇眉安毫不猶豫地戳破她。
卓季晨的花送得又勤又猛，沒過多久，全公司的人都知道JK的總經理在追杜顏了。正好公司在跟JK談一項大生意，談了數月都沒有定下來，上頭便把這項巨大的任務交給了杜顏，並且暗示她必要時候可以使出“美人計”。
天知道她不過是個小小的設計師，哪裡會談生意？她有種被陷害的感覺，可是為著可觀的薪水，不得不應承下來。
別人談生意，好歹也帶著個小助理什麼的，她卻是單槍匹馬，獨闖虎穴。
這年頭談生意基本都在飯桌上，她不知道什麼談判技巧，拿出合約便叫卓季晨簽字。卓季晨掃了一眼合約，丟在一旁，說：“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為著合約，她忍。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酒也喝了不少，杜顏微醺，不忘提醒卓季晨在合約上簽字。卓季晨結完帳，說：“我們去看場電影吧！”
她怒，“我們是在談生意，不是在約會！”
“都一樣，”卓季晨的眼睛晶晶亮，他是千杯不醉的高手，喝得越多越精神，“看完電影我就簽字。”像個耍賴的小孩子。
電影是馬裡奧主演的《初戀這件小事》，光看海報就覺得賞心悅目。卓季晨指著馬裡奧問：“他帥還是我帥？”杜顏嗤笑一聲，沒理他。
電影情節很普通，可是俊男靚女，風格清新，初戀的細節都講到人的心坎上去了。杜顏心有觸動，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看卓季晨，正好他也在看她，昏暗中四目相對，火花四濺。
卓季晨果然守信用，看完電影上了車，大手一揮就把合約給簽了。杜顏捧著合約眉開眼笑地要下車，冷不防卓季晨抓住她的手將她拽回椅子上。（小說名：《獨家示愛》，作者：竹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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