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資訊 - 為您提供最新最全的新聞資訊,每日實時更新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教育 南風窗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張惠娟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從廣州去連州探訪當地的鄉村學校,車要在掛在懸崖峭壁的公路上走,穿越好多座山的腹部隧道。連續趕了近四個小時車程,我們終於在天漸黑時抵達。

這樣的路,鄭梓豪一年多走了好幾次。他是畢業不久的音樂系大學生,也是豐陽鎮鄉村學校的老支教隊員。

支教期間,他想走,“有些學生令我很頭痛,就感覺還不如回家躺一年算了”。把“留”和“走”的原因列了一遍,鄭梓豪最終和項目負責人說:留下。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山區支教滿一年時,鄭梓豪考慮去留時列出的理由

“留下”除了個人因素外,歸納起來其實只有一條:鄉村學校探索新的教育模式缺老師,尤其缺他們這樣的美育老師。

此前,刷屏的張桂梅校長擔心學生沒出路,只能逼他們刷題、升學。鄭梓豪所在的公益組織和類似的山區學校有同樣擔憂,但他們開始合作摸索一條新路:抓鄉村孩子的美育。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支教老師鄭梓豪

在他們看來,這些看似次要的音體美等副科教育,有關“愛和表達”,可能是鄉村學生最缺的情感陪伴課程,並且錯過了就再也補不回來。

01

之前,孩子要麼忍,要麼皮

很多人對鄉村教育困境的主要認知是缺錢,然而除了這個,還有其他更棘手的問題等著大家去思考。

從連州保安鎮中心學校出來去周邊走一走,有個很明顯的感受,這裡有些過於寂靜。抬眼望去,除了遠處連綿的山,剩下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學生。很多住得離學校更遠的學生,她們那兒留在村裡的年輕父母也更少。

保安鎮中心學校的邵校長告訴南風窗記者,“學校裡留守兒童佔比高達35%”,這個比例只算上了雙方父母均不在家的。如果把只有爸媽一方在家,或者單親的也算上,那這個比例會高出許多。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連州地處廣東粵北山區深處,本地經濟發展受阻,這裡的人大多隻能外出打工。現在即便是農村,實際上家長也很重視孩子的教育。不過,支教老師觀察到,“他們很少會問孩子‘今天過得怎麼樣?開心嗎’這樣的問題,如果作業完不成,許多家長除了嚴厲督促或板起臉,一時間想不出更有效的教導方式。”

學生回到家,不會像城裡的孩子一樣趕著上興趣班,然而多出的時間,他們也只拿來玩手機、看電視……

中小學階段的學生教育除了基礎的知識學習,更重要的是“育心”,培養孩子的性格、感知力和情感表達能力,所以需要家長的高度參與。多數鄉村學校的孩子其實是基本缺失了這塊教育,所以他們經常“不知道如何表達”、“不敢表達”或“不表達”。

在當地有過教學經驗的老師說,和鄉村學校的學生交流,一個很敏感的問題,就是關於爸爸媽媽的問題。

被不小心問到時,有學生會笑一下就收回去;有學生會拽起頭大聲回答“我沒有爸爸”,彷彿在故意反叛,隨後跑開,接著調皮搗蛋,甚至打架罵髒話。

美術老師阮予一(和鄭梓豪一樣,通過廣東省時代基金會的公益項目來鄉村支教,她在保安鎮)覺得,這是他們本能選擇的發洩途徑和表達方式。不過,老師和當地學校也都知道,必須引導他們找到更合適的表達方法和更多交流途徑。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支教老師阮予一

02

這個問題,用錢不能解決

一些鄉村學校開始重視學生的美育,保安鎮中心學校是其中一個。

保安鎮中心學校的胡校長髮愁,好些學生不知道怎麼用協商的方式解決衝突、喜歡玩手機,還有原生家庭帶來的心理問題,靠嘴巴訓導沒頂一點用。

起初為了給大家找點事情幹,他在學校組織起美育興趣班,意外發現學生們闖的禍少了,看到希望,在校內一口氣開了19個興趣班。

胡校長和邵校長研究了好一陣達成共識,根本問題出在學生缺情感疏導和陪伴,美育加心理介入或許是個突破點,“它能發展學生的興趣,引導他們樹立價值觀”。聽起來沒什麼新意,但確實說在了點上。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真正開展美育並不容易。保安鎮中心學校算上初中部,學生有2000多人,專業的美術老師卻只有1個,心理老師也1個,音樂老師4個。

專業的美育老師和心理老師稀缺,是整個農村教育體系面臨的普遍問題。課表上的課程安排齊備,但帶教老師大多是語數英的,一上課往往只能教回“主科”內容。

邵校長對記者說,當地教育局近年也高度重視學生的心理和美育,學校的硬件設施、資金投入都在提升,但山區發展滯後,大多數老師都不願意來。

缺原生家庭教育,學校儘量補,但如果連老師也缺,意味著教育這根橫軸上最關鍵的支點都在搖搖晃晃。

保安鎮中心學校通過教育部門知道了廣東省時代基金會的公益項目“田埂花開”計劃。他們從2018年開始在全國招募音體美相關專業的志願者,培訓後派往鄉村學校支教至少一年。

這兩三年,項目的幾個主要負責人輾轉在各個山區的小學調研。他們有很深的感觸,現在農村學校“剩下的問題多數是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例如學生缺少家庭教育和情感陪伴等。

關於這個痛點,保安鎮中心學校的兩位校長也十分認可。因此,本來預計要準備半年項目才能進校,邵校長和胡校長只用了一個月,兩人想早點兒把外部資源拉過來。不管是新來的3位美育老師,還是隨著公益項目進駐而剛落成的藝術教室,對學校來說都是久違的一股新鮮血液。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田埂花開”多功能藝術教室

除了保安鎮,其他地市也與基金會合作陸續落地這個項目。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但沒有人想過放棄。

03

“雲是彩色的”

“除了平時把我們當老師外,其實(學生)更願意把我們當朋友和家人。”

如果不是和鄉村學校的學生朝夕相處,很多支教老師也不會理解,美育到底對這些學生有什麼意義。

鄭梓豪去之前,以為鄉村的學生應該都像電視上的蘇明娟那樣,撲閃著大眼睛,渴望知識。但真正去了才發現,這些孩子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是不聽話的“小惡魔”,他設計的完美課程計劃全部被打亂。其他人也如此。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孩子們在“田埂花開”藝術節主題課程上創作藝術作品

差不多適應了一兩個月,支教老師對學生了解得越來越多:他們什麼都看、什麼都懂,但沒人引導,有極強的天性和情感需求,但問題依然是缺引導。所以,課本上的知識可能是次要的,關鍵要跟學生交流,鼓勵和引導他們表達。

幾位支教老師、當地校長坐在學生們的藝術教室裡跟記者講述,現在怎麼教學。

例如,美術老師阮予一、陳燕靜幾乎每天都會跟學生交流“今天過得怎麼樣”,帶著他們畫雲朵、畫家裡的英雄……雲也可以是藍色的、彩虹色的,她不斷重複“沒有對錯”,鼓勵學生心裡想到什麼就畫什麼。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支教老師與學生共同創作的藝術作品

短時間內,還很難用數字指標證明有多大改變,不過,確實有學生逐漸主動說自己的想法,拉著舞蹈老師一起編舞並且認真地解釋某個動作有什麼寓意。

“我腦子裡經常有很多靈感,我就很想把它畫出來”、“關公面前打籃球”……很多千奇百怪又靈動的想法,從幾歲的小學生嘴裡迸發出來。

我問校長、基金會項目的負責人包括老師,重視藝術素質教育而不搞軍備式的知識教學,會不會擔心將來咱們的學生競爭不過城市的孩子?

他們給了我幾乎一致的回答:學生的基礎薄弱,時間又只有那麼多,不可能不憂心。但眼下,老師首先要花很大的精力教學生成人:自信地表達、愛可以畫出來、唱出來……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支教老師與學生共同創作的藝術作品

“有些知識,等他們自己願意了的時候可以補。在兒童這個年齡段,先不要讓學生比外面的孩子缺少愛。”他們覺得這是鄉村教育現在最需要做的,而且這個做好了,可以讓學生的內驅力迸發出來,促進知識學習。

這倒是讓人想起著名學者斯賓塞的經典名言:“(教育孩子)唯一的方法是把他們的情緒調節到快樂、自信、專注,然後開始學習”。

04

可複製的,可期待的

2020年,中央發佈《關於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並在部分省份開始試點美育中考。

政策一出,代表官方蓋章,學生的美育需求被更大程度地重視,這也給早先搞美育的人下了一顆定海神針。但一時間,大家也有些許發愁,農村美育這個薄弱環節怎麼搞?

其實,如果仔細觀察政策和正在發生的,會發現這次與以往不同,重“互補”和“連接”。時代基金會的“田埂花開”計劃是一則典型案例。

政府教育部門推美育,自上而下,可以推動全局、整體觀念的變革。但分配資源時,短時間內很難兼顧各個群體,補齊短板,所以這次教育部門鼓勵學校與公益組織、機構合作。它們是民間機構,對地方的差異化需求更敏感,而且勝在靈活,能做些創新。

而對於基金會的人來說,他們推進“田埂花開”計劃進校時,有了教育部門和當地學校的支持,能充分落地實施。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支教志願老師在“田埂花開”多功能藝術教室給孩子們上課

以核心的師資問題為例。因為和省市教育部門、學校互動得比較緊密,他們的調研能順利深入並精準地選擇應該向哪些學校輸送支教老師。招募和培訓師資時,有政府背書,加上基金會自身的企業資源、高校資源和配套方案,可以把師資這塊做得更加全面和可持續化。

鄭梓豪坦言,“感覺這裡有發展空間”。對支教老師個人來說,這有別於“獻愛心”。除了價值驅動,基金會提供的能力培訓、就業推薦機制、積累基層工作經驗等專業化培養體系能讓他們安心加入。

廣東省時代公益基金會的理事長李玲玲介紹,“田埂花開”計劃提供了三個核心方案:一是,給學校送人才——支教;二是,孵化當地的老師;三是,為美育課提供硬件保障——捐建功能室。迄今已觸達全國3省41縣。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鄉鎮美育老師正在參加“田埂花開”在地教師孵化計劃線下培訓

地域間的美育需求和教育資源千差萬別,但從美育理念和運行機制看,廣東省時代基金會的經驗仍有借鑑意義。

現在,社會公益組織的工作內容絕大多數都集中在助學服務上,很少有從事兒童關愛、美育工作的。某種程度上,“田埂花開”計劃可算作好的引子,把一些目光聚集到美育和兒童這裡來。

更重要的是,曾經,一提到教育服務和資源的提供者,大家習慣性地認為只能求助政府。而廣東省時代基金會的打法表明,我們在談及鄉村美育時可以切換一種新思維,視野開闊些。社會的各類公益組織、企業、媒體在制度賦予的合理空間內,以多元主體的身份自主參與其中,和政府優勢互補。

算了算,目前也已有8萬多個鄉村學生成了“田埂花開”的小花。如果現在飛奔去廣州第二少年宮大廳,還來得及看一看他們的正在展出的藝術作品,充滿童趣和奇思妙想。

鄉村學校常被看作教育的“黑洞”,實際上,如果各方願意合力探索,鄉村學生給出的迴音會比期望的多得多。

轉載請超鏈接註明:頭條資訊 » 這年頭沒“卷”的,就剩農村孩子的野路子了
免責聲明
    :非本網註明原創的信息,皆為程序自動獲取互聯網,目的在於傳遞更多信息,並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如此頁面有侵犯到您的權益,請給站長發送郵件,並提供相關證明(版權證明、身份證正反面、侵權鏈接),站長將在收到郵件24小時內刪除。
加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