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都是國內名校,也是文化重鎮。百年來,它們一個立足江灣、一個植根徐匯,雖各具傳統與個性,卻知己知彼、遙相呼應,時有互動與競爭……這一切,源於兩校早期的青春交集與守望。
立校,同為一脈
交大前身是南洋公學,復旦則脫胎於震旦學院。南洋和震旦分別由盛宣懷(1844-1916年)、馬相伯(1840-1939年)創辦,他倆都崇尚新學、力推洋務,因深感自強之道在於“作育人才”,便著手興學辦校。1896年,南洋公學創建,盛宣懷任督辦(交大校名屢有變更,早期人們習稱“南洋”,1928年正式定名為交通大學);1903年,震旦學院設立,馬相伯任校長。1905年,因震旦被教會劫奪,馬相伯另建了復旦公學(1917年改為復旦大學)。
震旦及復旦雖辦學稍晚,卻與南洋同為一脈。南洋和震旦都選址徐家彙,這裡是明代科學家徐光啟家族聚居地,也是法國傳教士的教習場所,文化底蘊深厚。1898年,盛宣懷在徐家彙東北購地120畝,正式確立南洋校基。1902年11月,南洋發生“墨水瓶事件”(有學生譏諷某教師“腹中無墨水”,將空墨水瓶置於其講臺,校方遂將全班學生開除),大批學生退學。經蔡元培介紹,部分退學學生尋求馬相伯幫助。馬相伯旋於次年租用徐家彙天文臺老屋,辦起了震旦學院———震旦最早一部分學生即來自南洋。1912年初,復旦借海格路(今華山路)李公祠辦學,與南洋隔路相望。從此,作為非教會辦的近代學校,復旦與南洋在徐家彙雙雄並立,遠近聞名。
復旦老校門
復旦與南洋交誼深摯,師生往來密切。早在1902年,蔡元培任職南洋特班總教習時,就常請馬相伯教他學拉丁文,不少師生也隨同前往———徐家彙土山灣馬相伯寓所,一度成為南洋的特別教室。據特班學生黃炎培回憶:“蔡師和幾位教師向馬老學拉丁文。我追隨前去,這是我初次見到馬老……每到夕陽西下,徐家彙周圍大道旁,師生三三兩兩地漫談散步,一種相親相愛精神,簡直描寫不盡。”(黃炎培《我在交大》)1910年,辜鴻銘來南洋任教務長,教授國際法。他自幼留學歐洲,精通八國語言,學貫中西,但性情古怪,為人有點刻薄。據說那年文科舉人考試,復旦教授李登輝以一篇一百多頁英文論文應試,擔任典試官的嚴復看後,大為讚賞,打出滿分100分;辜鴻銘複閱時,扣了20分,並在試卷上批道:“Good but too long.(雖好但長。編者注)”(朱善培《交大掌故》)幾年以後,李登輝當了復旦校長,他對這位辜先生作何評價,不得而知。
復旦有不少傑出校友,原來都出身南洋。例如,數學家胡敦復,江蘇無錫人,早年在南洋畢業,後又轉學復旦。1911年他擔任復旦教務長時,正值辛亥革命興起,復旦吳淞校舍被光復軍佔領,師生居無定所,胡敦復靈機一動,率師生至無錫老家辦學。1912年初復旦返滬,胡敦復遂離開復旦,創辦了大同大學。1930年至1945年,他又回母校交大執教,前後長達15年。還有一位南洋與復旦“雙料”校友,是國民黨元老邵力子。邵力子原在南洋特班學習,與黃炎培同班,蔡元培稱他“善為文”。邵力子於1905年轉學震旦,復旦公學創辦時,他是首屆學生。畢業後曾做過復旦校董、當過國文部(後為中文科)主任。後來,邵力子擔任國民政府要職,卻始終關心復旦,復旦每遇困境時,他總是伸以援手、勉力相助。
還有一些復旦名教授,也與南洋有歷史淵源。中文系教授朱東潤,1907年至1912年在南洋外院、中院就讀,深得唐文治校長賞識;哲學系教授、書法大家王蘧常,雖未在南洋上過學,卻是南洋公學總理(即校長)、書法家沈曾植的嫡傳弟子,後來還師從過唐文治。抗戰時期,他一度擔任過交大中文科教授。另外,20世紀80年代兩位復旦校長,也與交大有緣:謝希德,1952年回國後,原被聘到交大物理系執教;華中一,1951年交大物理系畢業後留校。1952年,因高校院系調整,他們轉至復旦物理系,後成為著名物理學家、教育家,名揚海內外。
足球,舉校若狂
復旦與南洋最早的校際交流,大概始於足球運動。
足球原是聖約翰大學強項。聖約翰是教會學校,早在1895年就有了足球隊。1901年南洋足球隊成立後,即與聖約翰舉行主客場制比賽,這算是上海最早的德比大戰。那些年,南洋與聖約翰交手,常以慘敗告終。南洋發憤圖強,於1908年首次戰勝聖約翰。從此,南洋足球聲名鵲起,屢獲上海及東南八大學(南洋、聖約翰、滬江、東吳、金陵、之江、東南和復旦)比賽冠軍。
南洋公學足球隊
南洋的勁敵是聖約翰,雙方勢均力敵。因此,每次出徵聖約翰,校方極為重視,唐文治校長會親臨大禮堂,作誓師動員,有時竟致聲淚俱下。學生們也會傾巢出動,組成啦啦隊,吶喊助威,“年年總是鬧得舉校若狂,不但學校若狂,而且年年萬人空巷,轟動社會一時。法租界的電車,也要特別多開幾次,拖車也要多掛一輛;徐匯的小店,也就多添一點收入。”(劉雲舫《兩雄鏖戰錄》)有一次,因為戰勝了聖約翰,南洋學生竟一路直奔極司菲爾路(今萬航渡路)聖約翰大學,奏樂唱歌、燃放鞭炮。結果聖約翰大門緊閉,對方學生不聞不問,南洋學生討了個沒趣,只得打道回府。
相反,與復旦交手,南洋學生卻並不上心。復旦足球起步較晚,我找到的最早一張復旦足球隊照片,是1916年刊登在《復旦》第一卷第二期上的“復旦公學足球部”合影。早年復旦足球隊實力弱,與南洋比賽,屢戰屢敗。每次戰罷,一位南洋的楊同學就會寫一本章回小說,稱復旦足球“不見經傳”,南洋戰復旦猶如“彈琵琶”,勝得“寫寫意意”。1923年後,復旦足球隊漸有起色,力克東南、金陵、滬江等大學,南洋學生始對復旦足球隊刮目相看。1924年第14期《教育與人生》雜誌曾以《南洋復旦比賽紀詳》為題,報道了1月9日兩校學生觀看足球賽的盛況:
東方八大學足球,南洋約翰,素稱兩雄。而今年之復旦,亦頗不弱。九日為南洋復旦比賽之期,地點假麥根路滬寧車站球場。是日也,天氣晴朗。前往觀者甚為擁擠。江灣及徐家彙兩火車站,均開專車,接送兩校師生。觀客在上海北站上車者亦多。統計人數,無慮四五千……
下午一點三刻,南洋專車到。未幾,復旦江灣專車亦至。於是皆紛紛入場。二點時,南洋球員魚貫登場。越十分鐘,復旦球員亦相繼而入。當時兩旁歡呼聲作,鑼鼓亦鳴。須臾,南洋唱校歌,復旦如之。觀客在後者,均起踵而立,望之如山。
不過,此次徵戰,復旦仍舊敗北,比分為2比4。據說比賽結束時,南洋學生列隊“歡送”復旦足球隊和啦啦隊:“明年請早!”復旦學生則痛哭流涕,發誓來年“報仇雪恨”。
1926年3月,復旦足球有了轉機,“亞洲球王”李惠堂應聘到復旦任體育部主任,掛帥足球隊。在李惠堂指導下,復旦足球水平突飛猛進。當年10月,在江南大學體育協會足球錦標賽上,復旦連勝東南、持志、大夏和暨南等大學,與南洋在天文臺路球場爭冠。那天,場內健兒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場外啦啦隊鑼鼓喧天、吼聲陣陣,南洋高唱“南洋南洋,諸同學神採飛揚”的《足球歌》,復旦則打出“徵服南洋的得意洋洋”的竹布旗……上半場,南洋以2比1領先,下半場風雲突變,復旦追成3比3,原以為最終會握手言和,哪想到最後一分鐘,復旦再進一球,完成絕殺,以4比3擊敗南洋,捧得冠軍盃——這一次,有一位復旦學生署名“薇公”,也寫了一本章回小說,曰:“臥薪嚐膽二十載,畢竟奪得錦標歸”。從此,復旦與南洋足球終於平起平坐,交戰多年,各有勝負。
復旦足球隊合影,後排右一為教練、“亞洲球王”李惠堂
演劇,親如一家
如果說,復旦足球是“後起之秀”的話,那麼,在話劇演出方面,復旦卻比南洋略佔先機。
復旦早有演劇傳統。1915年,校同樂會就排演過德國名劇《社會鍾》。1925年,復旦新劇社成立。第二年,外文系教授洪深將它改名為“復旦劇社”。洪深是中國現代戲劇的開拓者之一,也是南洋校友。他於1906年入學南洋中院,1909年就讀上院工科,後赴哈佛大學轉攻戲劇專業,1923年到復旦任教。
復旦劇社誕生,是中國話劇藝術史上的裡程碑,它已遠遠超出了“學校劇團”的概念。除了洪深擔任過編、導、演外,當年國內一流戲劇大師幾乎都到過復旦劇社:歐陽予倩、應雲衛、李健吾和朱端鈞等擔任過編導;田漢、曹禺、顧仲彝和餘上沅等則先後應聘到校執教;著名影劇明星袁牧之、王瑩和李麗蓮等也客串過演出。在復旦劇社,走出過像沉櫻、馬彥祥、鳳子和吳鐵翼這樣的著名戲劇家、電影藝術家。
鳳子劇照
與復旦一樣,交大也早有演劇記錄。1921年,南洋學生演劇團體新劇股成立。到1929年,新劇股共舉行過20次公演,先後排演過多部話劇。不過,這些演出,主要由學生演員擔綱,劇中女角色也大多由男生扮演。當年在交大,男生演員人才濟濟,徐宗蔚曾應邀到上海戲劇協社排演話劇《威尼斯商人》;秦紹基則被喻為交大“戲劇天才”,在《怒吼吧!中國》等劇中擔任主角……然而,他們畢業後,都未走向戲劇,或成為戲劇家。
交大話劇社部分成員合影(1936年攝)
也許囿於工科環境,交大演劇的缺憾,還在於缺少女演員。1932年11月,交大話劇社改選成立。據當年《交大週刊》報道稱:“本校新劇社時,因缺乏女演員,致該社停頓,故此次對於話劇社,尤以鄭重精當出之,務求所選女演員,一切表演,惟妙惟肖。”一位交大話劇社成員曾撰文呼籲:“女演員的缺少,這不能不說是我們的一個大缺點吧!也不知為了什麼,演劇似乎對於我們交大的女同學引不起興趣來……在這晴朗的天氣裡,我們至誠的請女同學參加。”(錢家騏《今後交大話劇社的方針》)
1935年12月,為迎接交大40週年校慶,交大話劇社在工程館開會,決定排演話劇向校慶獻禮。不久,黎照寰校長親自選定了校慶劇目:《委曲求全》(李健吾譯)和《日出》(陳凝秋編劇)。據當年《交大三日刊》介紹,這兩部戲擬聘請應雲衛、歐陽予倩和袁牧之任藝術指導(後來由復旦劇社吳鐵翼也加盟指導),男演員清一色交大學生擔任,“女演員擬從露西、鳳子、白波、藍蘋中選一人擔任《委曲求全》中之王太太。”最終確定,由鳳子扮演王太太,黃蒂扮演《日出》中的母親。
鳳子和黃蒂,都來自復旦劇社。鳳子原名封季壬,時為復旦中文系四年級學生。早在兩年前(1934年),復旦劇社就演過《委曲求全》。當時鳳子初出茅廬,在導演應雲衛指導下,把費盡心機迷惑校長的王太太演得活靈活現,後來該劇在卡爾登大戲院一亮相,她即成為當紅明星。此次到交大再演王太太,對鳳子來說駕輕就熟;黃蒂也是復旦學生,曾在復旦劇社首演的《雷雨》中飾演過魯媽。陳凝秋編劇的《日出》是一部抗日劇,描寫一位貧苦母親在家破人亡之際,毅然將僅剩的次子送往抗日前線……這個角色壓抑、悲壯,非常適合擅演老年女性的黃蒂。
黃蒂在《日出》中飾母親
1936年4月,《委曲求全》和《日出》在交大校慶典禮上隆重獻演,獲得空前成功。交大學生奔走相告,熱議紛紛。他們這樣評論鳳子:“她的表情很深刻,演起來楚楚動人……她是廣西人,但是,說出話來,那兩句地道的京腔真要使我們生長在北平的人退避三舍呢!”(《交大話劇社特刊》)同時也高度讚賞黃蒂:“你看她那份兒不慌不忙顫抖的舉動,使你感到十二萬分的同情。”(《交大三日刊》)
話劇《委曲求全》劇照
在交大,鳳子和黃蒂擁有眾多粉絲。各類交大刊物曾刊出大量漫畫和文章,追蹤她們行程,描寫演出的臺前幕後。一幅名為《未開幕之前》的漫畫,讓“王太太”鳳子和“母親”黃蒂在演出前同臺“對白”;另一幅《散戲了》,描繪散場時觀眾如潮,一位劇場侍者正向經理彙報:“這位太太被擠掉了鞋!”還有一則題為《化妝室花絮錄》的報道揭秘,扮演王太太的鳳子抱怨耳環戴得難受,“耳垂生疼”,交大男生演員就對她開玩笑:“你就‘委曲求全’吧!”扮演母親的黃蒂一到化妝室,就嚷嚷著要找“兒子”,看到桌上有一塊蛋糕,自己拿一塊不算,還給扮演兒子的男生維良一塊,大家笑她“舐犢情深”,她卻一本正經地說:“我的‘兒子’總有十個人了吧!”有人故意問:“請問‘老太太’,您今年可曾過二十歲了嗎?”
交大學生漫畫《未開幕之前》(刊於1936年《交大話劇社特刊》)
上述圖文史料,雖屬兩大名校的歷史花絮,卻真實地反映了當年復旦與交大的青春互動——幽默、友善,親如一家。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原創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
作者:讀史老張
文字編輯:許雲倩
微信編輯:納米
校對: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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