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龔蓉梅 北京師範大學學生 李軒宇
楚珍和父親。
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收據。
受資助孩子的感謝信。
助學匯款單據。
楚珍給孫女的信。(均為作者供圖)
不要人誇顏色好
慈悲是靈魂中最美的樂章。我們要慈悲、要擺脫自私、要呼吸生命、要愛生命、愛光明,愛自己卑微的任務,愛這一方種著自己根的土地!(筆者注:羅曼·羅蘭語意。參見《約翰·克里斯托夫》,傅雷譯)
楠兒一直認為,是媽媽董楚珍維繫了這個家庭。楚珍脫胎於翰墨詩書的才華是一家人艱苦歲月裡口糧的主要來源,根植於家教家風的堅韌則是一家人顛沛流離時精神的重要依託。或許,正是因為董氏家族對女子教育的重視,支撐了她由大小姐向董老師的完美蛻變;或許,正是具有相當的文化水平與內在精神修養,幫助她成功地應對了時代的變遷與家庭的變故。
在與母親共度的歲月中,楠兒親眼看到甘肅貧困山區人家,如果不能同時供養兒子和女兒讀書,往往會讓女兒停學。有的女孩甚至連一條褲子都沒有,只能用長上衣遮體。楠兒是喝著黃河水長大的,她希望女孩子都能像楚珍那樣,成為有尊嚴、有智慧、有修養的女性。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楠兒一家的經濟條件漸漸好轉。蘊藏在楠兒心中的強烈情感,漸漸萌發出來。
1994年7月的一個晚上,楠兒夫妻倆在《青年一代》雜誌中無意間看到了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一則廣告:“1+1” 結對,捐贈300元可以資助一名失學兒童完成小學學業。“300塊錢不就是少穿兩件衣服嗎”,楠兒提筆表達了意願:資助一名甘肅女孩。
從第一個“結對”成功的甘肅臨夏積石山女孩開始,楠兒和愛人每年都要資助一名失學兒童,直到1999年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取消了這種資助方式。這期間,他們先後與甘肅會寧、山東沂蒙、廣西壯族自治區、江蘇灌南等地的5個貧苦孩子“結了對”。楠兒把這視為緣分,常與孩子們書信聯繫。每到開學,楠兒都會給每個孩子寄錢,讓孩子買學習用品;年節時,又會給孩子們寄些連雲港的特產小吃。
甘肅會寧有個名叫張彩彩(化名)的女孩,乖巧感恩,管楠兒叫“媽媽”,只是不愛學習,讀完了初中便不想再上學了。寫信給楠兒說:“我哥哥學習很好,已經考上高中了,媽媽能否資助哥哥上學?”見此,楠兒便將每年匯給彩彩的錢轉給了她的哥哥,支持他讀完了華東政法大學。
彩彩和哥哥對楠兒感情深厚,將楠兒視為母親,也因此喜歡上了媽媽居住的連雲港。彩彩長大了,竟愛上了一位連雲港的小夥子。楠兒按照當地嫁女兒的風俗,將彩彩接至家中,精心置辦了家電、傢俱、花車等嫁妝,將彩彩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彩彩的哥哥成為一名人民檢察官,2014年,楠兒全家還驅車專程到甘肅會寧參加了他的婚禮。
原本,楠兒沒有將資助孩子的事告訴任何人。直到有一天,一個偶然事件使這個秘密公之於眾。
1998年,楠兒寄給灌南縣一個男孩的資助款久久沒有迴音,便打電話給男孩,得知他仍未能入學。幾經查問,灌南縣某小學才將截留款項用於孩子上學。男孩甚是感激,寫信給楠兒所在學校、寫信給市教育局……
也無風雨也無晴
那些往事,我們以為未曾經歷、亦從未憶起,卻還是會一一湧入腦海中。那些最最平常的瑣事在記憶中總是親切可感,不容辯駁。一件事會牽出另一件事,無窮無盡,深不可測。而且,我們無法預料,哪一個細小的片刻會觸動我們的心房。就像冬天的爐膛邊正在冷卻的木炭,你不知道撿哪一塊會暖手,哪一塊又會燙手。(筆者注:格非語意。參見《江南·第一部·人面桃花》)
楚珍與孫子明明和孫女蓉蓉共處,對他們的方方面面加以規範。她拉著他們的手,行走在連雲港那條熟悉的大街上。有時她會被身後的人叫住,有時會有人笑著向她快步走來,有時會有人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她十有八九都會聽到那一句“董老師好!”
面對此情此景,蓉蓉和明明都會格外高興,心中頗有幾分“我奶奶是董老師”的自豪感。然而,這一美好溫馨的場面,永遠定格在了二人的童年。
隨著明明和蓉蓉漸漸長大,二人相繼離開連雲港,轉而與父母居於蘭州。
自孫子與孫女離開,楚珍擁有了大量的時間攤書自遣。無所用心的蟄居生活帶來了她嚮往已久的寧靜。看書看得倦了,就伏在桌上小憩片刻。她常在午後時分注視著西牆上緩緩移動的光影,時間一長,就能根據牆上的光影移動來判斷時間了。
2002年,一個女嬰的降臨讓楚珍十分欣喜。那是蓉蓉的孩子,是她的重孫女。楚珍一共見過她3次,每次都將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女孩起先害怕眼前這個老太太會咬自己的手,但很快就會因為自己這個荒唐的擔心而傻兮兮地笑起來。
2008年1月,蓉蓉收到了楚珍的最後一封家書。年近九旬的楚珍雖因罹患糖尿病四十餘年而視物模糊,卻還是將字寫得清晰可辨,沒有重疊塗改。信中滿是對蓉蓉的喜愛、對重孫的期許、對夢秋的感激、對兒子的關心、對女兒女婿的讚揚。讀之,似平淡無奇,卻又滿含溫暖。
該信部分內容如下:
“蓉蓉,我的好孫女。你給我的信已快兩月了,再不回信真不像話。爺爺去寄郵包回來看見我給你回信,爺爺不同意,說今天氣候冷,他手放在我手上,的確冰人,但我沒理,孬好寫吧。關於軒宇上學之事我是一刻未忘記,千怕萬怕,考慮她體質差些,擔子太重,要多加輔導啊!!……你們對她要求不要太高,更不能呼呼哈哈,讓她心情愉快的學習。我身體很好,你爺爺對我照顧很好,我沒有困難,錢夠用,你不要給我寄啥,千萬切切,你自己和春喜兩人要注意身體,我歲數也不小了,也知足了。你姑對我也很好,今天又給我包餃子了,不讓我包,她在中午12點以前包好送下來,你爺爺燒點開水,我們三人就吃,不用操心……”
2008年到2009年,丈夫與楚珍先後離開了這個世界。楠兒說:媽媽走的時候非常平靜,只是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就像睡著一樣,似乎是不願帶給兒女任何麻煩,疲倦的臉上只有平時那種隱忍的慈愛的表情。
後記
有些形象從靈魂的深處浮起,異乎尋常的清晰。無邊無際的日子,在偉大而單調的擺動中輪迴不已,永遠沒有分別,可是慢慢地顯出一大串首尾相連的歲月,它們的面貌有些是笑盈盈的,有些是憂鬱的。時光的連續常會中斷,但種種往事能超越年月而相接……(筆者注:羅曼·羅蘭語意。參見《約翰·克里斯托夫》,傅雷譯)
當小姑奶奶(即文中的楠兒)看到我寫的本文初稿時,認為文中“不知有多少老師眼巴巴地等著抄她的備課本”不夠真實,因為據她記得,僅有一位老師曾抄過外曾祖母的備課本,命我將此處改正。
我依言修改,方撥弄了一番鍵盤,那邊媽媽又在嚷嚷著說我什麼活都不幹。我扮著鬼臉、連跑帶跳地走到廚房“恭候”她的吩咐。
“把擱在窗外臺子上的那個瓷盆子拿來!”媽媽下令。
我便裝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嘴裡嘀嘀咕咕地過去取盆子。打開窗戶,嚴冬的寒風著實把我吹得一哆嗦。我右手抓了盆子過來,左手將窗戶一把推上,也不管窗框是如何把這瓷制的盆子撞得慘叫連天。
媽媽批評得對,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冷水自是碰也不碰,也不知道這個瓷盆是幹什麼用的。想來上一次,是媽媽沒有把水倒乾淨,這盆底結了一層晶瑩的薄冰。我看著那層薄冰,驚愕在我心底不斷地蔓延開來,我好像從冰花中看到了一個五十餘歲婦人的臉,齊耳短髮,面目晦暗卻又似曾相識,甚至覺得她正在朝我笑。這婦人好像正牽著兩個小孩在街道上走,迎面駛來一輛自行車,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一個人,高聲喊道:“董老師好!”
我不敢再繼續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了,端著這瓷盆一面忙忙地向廚房跑去,一面大呼小叫:“媽媽,媽媽,快,快,你快來看呀!”
廚房裡的燈光太昏暗了,我將媽媽拖到客廳,打開水晶燈想讓她細細地辨認。然而太晚了,在暖氣的烘烤下,那冰花正在融化,它一點一點地,毫無聲息地融化。
最終,瓷盆內只剩下了一層淺淺的水,靜靜的,平平的。既沒有風吹起的波瀾,也沒有觸碰產生的漣漪。
家史由“文學短篇”構成。寓意高遠、文辭優美、委婉動人。作者引用羅曼·羅蘭的名句“慈悲是靈魂中最美的樂章”來歌頌家人大愛的至美,進而讚美人性的踏實、質樸而無華。尾聲“冰花中的幻影”跳脫現實,再現了“董老師”高貴的人格……
稍遜之處是敘事跳躍性略強,缺少必要的過渡。
(點評教師:孫燕京,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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