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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文化 光明日報

2月5日,我來到江蘇省常熟市古裡鎮紫芙社區,看望90歲的白茆山歌歌手、吳歌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陸瑞英。“快進來,下雨了!”尚未進門,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隨即,一位體態微胖、滿面紅光的老太太迎上前來——她就是在常熟四裡八鄉赫赫有名的山歌“金嗓子”陸瑞英。如久別重逢般,我們自然而然聊起了她唱了一輩子的山歌。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吳歌於2006年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典型代表為白茆山歌、蘆墟山歌、河陽山歌。江南魚米之鄉有如沃土,一代代山歌手拔節生長,吳歌唱響在田野裡、舞臺上,並多次走進高校、中南海等“大雅之堂”,為民俗文化研究提供了最鮮活的樣本。多方呵護下,有如“天籟自鳴”的吳歌,唱響在新時代的春天裡。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來自土地深處的歌聲

顧頡剛《吳歌小史》中說:“吳歌最早起於何時,我們不甚清楚,但也不會比《詩經》更遲。”

顧頡剛的《吳歌小史》是在整理點校出版馮夢龍的《山歌》基礎上完成的。馮夢龍《山歌》收集江南山歌356首,是江南民歌流傳的第一功臣。顧頡剛發起民歌研究運動,是馮夢龍之後的又一關鍵人物。

生在歌鄉,從小聽祖父輩唱山歌、講故事,這是山歌手們普遍的成長環境。

陸瑞英從六歲起跟著祖母紡紗織布。紡車轉了,祖母的山歌、故事開場了。大鯰魚相助開通白茆塘、古往今來的英雄好漢——陸瑞英夜夜聽祖母唱山歌,肚子裡積累了大量山歌和民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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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陸瑞英13歲的時候,農忙季節,同村的叔叔伯伯帶著她去外村打短工。那時候白茆興“盤工”。陸瑞英解釋,就是“今天你幫我做,明天我幫你做”。下田了就開始唱山歌,有人會唱《古人一百零八將》,有人會唱花草的山歌,有人會唱蟲豸的山歌,還有的會唱最長的《盤螃蟹》,從一隻螃蟹盤到七十二隻螃蟹,要盤五六個小時。“唱唱山歌散散心”,唱歌減輕了沉重的體力勞動帶來的勞累感,一天的田裡生活也就很快過去了。

唱山歌最熱鬧的場景當屬對歌,對歌活動通常在夏秋之際的農閒季節。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泳超的《白茆山歌的現代傳承史》一書中提到:“到了對山歌的約定日子,一河兩岸人頭攢動,河裡擠滿了船,很多老遠的外鄉人也聞風而至,白茆塘為之交通壅塞,過往舟船隻好停下來,等歌場散後才能繼續行進。”“臺上臺下,岸上水面,你唱我和,盡情高歌。”

陸瑞英家後面,就是昔日熱鬧的對歌主場——白茆塘。她跟我說,對歌主要是選定歌手和軍師。歌手總是挑山歌唱得又好又多的人,軍師也是山歌高手,他們未必唱得最好,但一定是肚子裡山歌很多,而且有立地編歌的高強本領。等到老歌對光了,這時候軍師就派用場了。他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新編山歌提示歌手,突然摜出來為難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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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啥個花開花勿結籽結籽勿開花?啥個花開花就收花?啥個花青枝綠葉勿開到老才開花?啥個花開花結籽再開花?”這些問題不能信口開河瞎回答,文化再高也沒有用,要有豐富的農村生活經驗。對方的軍師就要趕緊根據問題找答案,然後編成押韻的歌叫歌手再唱回去。陳泳超說,軍師角色是白茆對歌活動中的特殊現象,其他吳語山歌區未曾有過。

本傳山歌為後人保存了長篇山歌,張家港的虞永良三十年挖掘、整理、研究河陽山歌,至今收藏了30多本長篇山歌的手抄本,蘆墟山歌也保存了20多本手抄長篇山歌,為後人研究吳歌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資料。如目前吳歌中保存最長的《趙聖關還魂》,有6476句。

我在張家港鳳凰鎮的河陽山歌館看一隻做工精緻的小木箱,分上下兩層,每一層又有好幾格。上層放筆墨紙張,下層放山歌本,還可以放乾糧。木箱兩邊銅環繫上繩子,可調可背。這隻小木箱在當地叫“小巾箱”。對山歌結束後,不論輸贏,接下來就是傳歌,相互抄歌。很多長篇山歌也是在這種時候得以傳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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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不光是勞動,還有精神世界的展示部分。中國崑曲古琴學會會長田青說,民歌為什麼動人?首先在於感情真摯,非唱不可。胸中有一種感情讓你不得不表達,但是語言又有侷限,怎麼辦?“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這是民歌的來源。

吳歌中最具藝術性的是愛情歌曲,歷來被研究者關注。其中尤以蘆墟山歌收藏的《五姑娘》最為著名,傳唱久遠。這是一首長篇敘事民歌,講述了長工徐阿天和地主的妹妹五姑娘的悽美愛情故事。然而在當地,真有不少唱著山歌終成眷屬的美滿愛情故事。結婚後,他們一起生活、勞作、唱山歌,同時,又把自己鍾愛的山歌傳給兒孫。千年吳歌,靠著家族間世代傳承,生生不息。

多渠道傳承煥發生命力

吳歌不光積澱了幾千年的優秀傳統,同時也在契合時代需求,努力調整自己。白茆山歌學會會長鄒養鶴告訴記者,只有跟著時代走,改變一成不變的思路,吳歌才能煥發生命力。

陳泳超認為,蘇南城鎮化率和農業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原先大規模的、群眾性的田間勞作越來越罕見,傳統山歌失去了原生態的生存陣地。因此,舞臺化將成為白茆山歌等吳歌必然的存在形式。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朝著現代合唱的方向,多地正在創編多聲部的新山歌。如:常熟市文化館的馮豔原創的《舂米歌》,如今成為白茆山歌歌手登臺表演的必選曲目;河陽山歌所在的鳳凰鎮組織專業編劇,先後創作了《嫂娘》《永遠的柺杖》《肖家巷裡喜事多》等新編河陽山歌劇;吳江區黎裡鎮文化體育站非遺負責人楊敬偉把《五姑娘》改編成二聲部、三聲部和五聲部,以便適合多種場合的演唱。這些新山歌呈現出立體的表現形式,受到了年輕人的喜愛。

吳歌生存環境的變化,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如何把握吳歌傳承和創新之間的關係,是當地熱愛山歌的研究者和長期做山歌田野調查的專家們擔憂的問題。

吳歌最好的傳承是進校園。十幾年來,一大批山歌手走進中小學校園,口口相傳這門古老的藝術,其中鳳凰還編寫了河陽山歌進校園的鄉土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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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認為,曲調不能變,變的只能是內容。其次,最能體現各地山歌特色的是方言。但是如今不光是本地的孩子方言說得不太標準,蘇南地區學校增加了大量外來務工人員子女,也讓吳歌進校園遇到了難題。第三是唱法,山歌講究的是原生態發聲,強調本嗓演唱,吳歌進校園的授課者,除了本地的知名山歌手,更多的依賴音樂教師。師範專業畢業的音樂教師,多數採用美聲唱法。所以,楊敬偉經常“親自出馬”,採用先唱新編山歌激發興趣,再用傳統山歌糾正發聲、正本清源,老師在邊上一起學習。

高校也是山歌傳承和研究的主力。2017年,“鄉野天籟——白茆山歌北京高校行”第一站走進北京大學,16位來自白茆山歌藝術團的民歌手,演唱了多首原生態白茆山歌,並與師生交流互動。該活動由陳泳超主持,事實上,陳泳超多年前就到白茆開展田野調查,至今不下二三十次,極大地推進了吳歌在民俗文化領域的研究。

本土高校更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十幾年來,蘇州科技大學、常熟理工學院等高校的音樂系,相繼將白茆山歌介入中國民族音樂和中國音樂史的教學中,並邀請山歌手直接進入課堂示範演唱和教學。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吳歌正在實現多渠道傳承。早在2004年,常熟理工學院師範學院音樂系副教授王小龍第一次在課堂上開設白茆山歌課程。幾年後的一天,他在校園裡散步,從車上走下來一位他曾經的學生對他說,“王老師,您以前在課堂上教授白茆山歌,我現在用同樣的方法來教授當地的河陽山歌進課堂”。這就是教育的奇妙之處,讓王小龍對山歌的前景充滿信心。

進入新時代,白茆山歌的現代傳承人格局發生了變化。田中、徐洋是常理工音樂系的畢業生,田中擅長音樂製作,徐洋擅長聲樂,大學畢業後他們都留在常熟工作,如今已成為白茆山歌藝術團的活躍分子。政府層面的有力推動,以及吳歌自身非常深厚的群眾基礎,使得老中青三代歌手佈局較為均衡。而由於學校教育沒有斷層,未來也許會涌現出更多年輕的山歌手。

持開放的心態,傳統才能出新

王小龍認為,吳歌的傳承需兩條腿走路,一方面要把優秀的傳統保存好、整理好、研究好,才能知道傳統的特色在哪裡,要繼承發揚什麼。另一方面,對待創新要持開放的心態。

如何讓傳統的歌聲和當代音樂元素結合起來,從而使傳統文化的受眾更加廣泛?2012年,王小龍做過一個課題,“白茆山歌市場化推進研究”。他的思路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門給民俗音樂推出了一個概念,叫世界音樂,把當今的新潮的配戲加上原生態的歌唱,做成一種現代和原始混生音樂,既能吸引年輕人,同時又有傳統元素。王小龍嘗試做過幾段,雖然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感覺是一種很有益的嘗試。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同時他還認為,要儘快讓民間原生態文化機制化、機構化。在上海有很多新店開業或者店慶,都會舉行聲勢浩大的鑼鼓表演,因此,陝西絳州大鼓在上海生存得非常好,甚至成為了國際化的品牌。如果白茆山歌能夠找到合適的切入口,成為準專業的表演團體,能夠得到經常性的演出機會,生存和傳承問題就能得到部分解決。

依託當地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藉助文旅融合生存發展,或是吳歌的一條出路。鳳凰鎮文化站站長何才榮稱鳳凰是“最江南”的古鎮,河陽山歌館、永慶寺、鳳凰湖為一體的鳳凰山景區是國家4A級景區,河陽山歌館成為遊客必到的一個景點。

河陽山歌館是一處蘇式建築風格的群落,佈局精妙,移步易景,且就建在風景優美的鳳凰湖畔。整個山歌館是目前國內展示規模最大的山歌館,具有展示、演示、學術研究、培訓四個功能。截至2020年底,河陽山歌館參觀人數突破50萬人次。

吳歌,為何如此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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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有遊客到來,吳歌省級傳承人尹麗芬隨即登上小舞臺,著古鎮水鄉服飾,為遊客演唱具有代表性的河陽山歌。幾位山歌傳承人實行輪流值班制,館裡每天都有山歌實景演唱。“這些年,天南海北的人都來聽河陽山歌,有的覺得很稀奇,有的十分喜歡,還要了曲譜回去練習。”尹麗芬說。

不光是鳳凰,古裡鎮也將依託古裡歷史古街區和紅豆山莊,探索植入白茆山歌。鄒養鶴提出,下一步考慮留出數十畝農田,保留傳統的原生態農耕方法,山歌手一邊勞作一邊唱白茆山歌,更能生動地還原原生態山歌的氛圍。“期待各方尤其是青年一代珍惜這項文化遺產,在江南大地上把這動人的歌聲一代代傳唱下去。”鄒養鶴說。

(光明日報全媒體記者 蘇雁)

內容:光明日報全媒體記者 蘇雁

責編:王子墨

編輯:張雪瑜 孫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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