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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梨子的真正滋味,就得親口吃一吃——談文學創作對於學術研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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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梨子的真正滋味,就得親口吃一吃——談文學創作對於學術研究的意義

聞一多先生首先是位詩人,詩人內核的學者研究起《詩經》來,便表現出突破前人藩籬的勇氣和膽識。資料圖片

學術研究與文學創作是兩個跑道、兩套筆墨,前者需要確鑿的史料證據、嚴謹的邏輯推理、準確的文字表達;後者則明顯不同,小說戲劇再現生活,其本質是虛構;詩歌表現生活,但求忠實於內心;散文介乎再現與表現之間,真情實感是最重要的,語言則不拘一格,興之所至,風韻自成。

就人的大腦天賦而言,往往各有偏重,有人邏輯思維優越,善於透過現象看本質,條分縷析,綱舉目張,這樣的人適合從事學術研究;有人形象思維發達,想象力豐富,觀察力和感受力敏銳,這樣的人適合從事文學創作。古往今來,也不乏二者兼備之人,比如曹丕,既能創作纏綿悱惻的《燕歌行》,又能寫出《典論》這樣思想深刻的評論專集;比如皎然,既能創作清麗閒淡的山水詩,又能寫出《詩式》這樣見解精闢的詩學論著。今人魯迅、聞一多、顧隨、朱自清、林庚、郭沫若、錢鍾書等亦都是創作與學術兼長之人。令人好奇的是,文學創作之於學術研究,是否有些益處呢?換句話說,文學創作是否有助於其學術研究煥發出一種獨特的光彩呢?答案是肯定的。

有創作經驗打底,研究也就更有膽識和見識

《紅樓夢》第四十八回香菱學詩一節,曹雪芹借具有豐富創作經驗的林黛玉之口,提出了自己的詩歌理論:格律詩的種種清規戒律都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打破它們,怎麼能更好地表達內心就怎麼寫。

黛玉道:“……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舊詩偷空兒看一兩首,又有對的極工的,又有不對的,又聽見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詩上亦有順的,亦有二四六上錯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聽你一說,原來這些格調規矩竟是末事,只要詞句新奇為上。”黛玉道:“正是這個道理,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

試想,假若曹雪芹(林黛玉)自己不常提筆,不善寫詩,斷不能說出這樣頗具創新意識的詩歌主張,而只會畏首畏尾地尋章摘句,唯聲韻平仄是務,貌似內行,實則“得了珷玞,失卻荊璧”。

聞一多先生首先是位詩人,早年致力於新詩創作,出版詩集《紅燭》《死水》,聲名早著。詩人內核的學者研究起《詩經》,便表現出突破前人藩籬的勇氣和膽識:“漢人功利觀念太深,把《三百篇》做了政治的課本;宋人稍好一點,又拉著道學不放手——一股頭巾氣;清人較為客觀,但訓詁學不是詩;近人囊中滿是科學方法,真厲害。無奈歷史——唯物史觀和非唯物史觀的,離詩還是很遠。明明一部歌謠集,為什麼沒人認真的把它當文藝看呢!”今詩與古詩、中詩與西詩,從根本上說,都是相通的,都是詩人感知世界、表達自我的方式。因此,深受西方象徵主義詩派影響的聞一多自然地將象徵、隱喻等手法應用於《詩經》研究,以“隱語”取代古人箋註中經常出現卻又語焉不詳的“興”,對《詩經》中的一些象徵性意象進行探幽析微。他的《詩經》研究,可圈可點,碩果累累,著實得力於詩歌創作實踐。

“靈感”可以讓學術研究饒有趣味、氣韻生動

當代學者葉嘉瑩先生研究詩詞,每從“感發”入手,頗多創穫,自然也與她擅長詩詞創作密切相關。

她的學術文章,無論篇幅多長,總讓人忍不住一口氣讀完,因為她的分析論述如抽絲剝繭,新見迭出,更兼措辭精準、文採斐然。《文學遺產》前主編徐公持先生強調靈感之於學術研究的重要性,他說:“沒有靈感,學問做出來可能是乾巴巴的,文章缺乏精、氣、神,缺乏才情。”靈感不會憑空而來,而是來自廣博的閱讀,深入的思考,也來自對大千世界、人間煙火的體察和品味,而文學創作正是人們用心體察和品味現實生活的重要途徑。有了靈感,學術研究就不會冰冷生硬、枯燥乏味,而是曲徑通幽、引人入勝,時時充滿了驚喜與發現。

當年林庚先生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和同學們談論考據時說:“我們固然不是為考據而考據,可是考據的問題又總是無法迴避。考據並不意味著鑽故紙堆,堆砌材料,閉目塞聽。好的考據家就像是出色的偵探。我們每天上課下課,走的是同一條路,可是對周圍的世界,或者視而不見,或者熟視無睹。如果福爾摩斯也從這條路上走過,他的觀察就和我們不一樣。他能在我們熟悉的事物中看出問題。任何細微的變化,哪怕是蛛絲馬跡,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甚至憑嗅覺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這種銳利的直覺和發現問題的能力,是偵探的職業敏感,也是考據家的第一要素。”林庚先生是學者,更是位詩人,考據在他這裡,便是一件有趣到樂此不疲的事情。他不像一般的學究那樣,說起考據,首先談的是查目錄挑版本、翻類書校異文之類,他最注重的乃是訓練“敏感”,要像神探福爾摩斯那般機警,憑“直覺”甚至“嗅覺”去發現哪裡有風吹草動、蛛絲馬跡。這“敏感”,現在叫“問題意識”,亦是徐公持先生所格外強調的“靈感”的代名詞。做學問的“靈感”和作詩的“靈感”一樣,都是激活思維的靈丹妙藥。“靈感”不只使學術研究饒有趣味,也使得學術文章所採用的語言流暢自然、氣韻生動。

近年來,學界提倡與國際學術接軌,西方理論思潮對中國學術的影響漸廣漸深,中西融合乃大勢所趨。需要引起注意的是,一些文藝評論者越來越不好好說話,字裡行間總要刻意鑲嵌上一些英文術語,語言晦澀難懂,語序也顛顛倒倒不合常規,繞來繞去令人如墜五裡霧中……大道至簡,真正的學問大家都推崇深入淺出、明白如話的文風。正如錢鍾書先生所說:“一切妝腔都起於自卑心理,知道自己比不上人,有意做出勝如人的樣子,知道自己卑下,拼命妝著高出自己的樣子,一舉一動,都過於費力,把外面的有餘來掩飾裡面的不足。”

學界還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在蔓延,便是用盡手段把論文無限拉長,似乎越長越有學問,兩萬字儼然比一萬字更有分量,也不管其是否長滿贅疣。造成此類弊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缺乏創作實踐是原因之一。就當代詩歌評論而言,我偏愛有寫詩經驗的評論家所寫的詩評,如王家新、黃燦然、張清華、董喜陽等,他們的文字,彈無虛發,言之有物,直抵內心,鮮活而又生動。多年的詩歌創作實踐使他們眼光犀利、感受細膩、視野宏闊、判斷準確。

文學創作中彰顯出的情懷和堅守,有助於形成學術研究的定力

寫作是修行。無論是創作詩歌、小說,還是書寫散文、隨筆,都要講究立意,明確自己要表達什麼樣的思想,要向讀者傳遞什麼樣的信息和能量。大至家國情懷、人間正義,小到轉瞬即逝的一個善念,春天的一簇花苞一場雨水,一次好心辦壞事的懊悔……每一個立意,都是對自己心性與人格的砥礪與修煉。長年累月堅持寫作,會讓人心胸日漸博大、悲憫,言行日漸節制、誠敬,逐漸成為一個有情懷、有堅守的人。這種情懷和堅守,自會帶給學術研究以燭照和定力。

記得有學者說過,有補世用的學問是活學問,於世無補的學問是死學問,有情懷的學者做學問應當做活學問。那些關乎國計民生的學問是活學問,那些關乎中華文化精神傳承的學問是活學問,那些關乎中華藝術成就和審美趣尚的學問是活學問……因此我們在選題時,首先要選擇於現實社會有用的學問來做。關於情懷與堅守,我推崇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說的這段話:“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他借用宋人詞句告誡世人:志當存高遠,一旦選定了目標,就要淡泊明志,遠離世間喧囂,不遺餘力、無怨無悔,哪怕忍受種種苦難挫折,也不要退卻,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毛澤東1937年在《實踐論》中說:“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你要知道原子的組成同性質,你就得實行物理學和化學的實驗,變革原子的情況。”這段話用以探討文學創作對學術研究的意義,也自有深刻道理和啟發。

(作者:趙海菱,系山東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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