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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燦爛星空下的吟誦者——對話“詩人”汪湧豪

文化 新民晚報

汪湧豪,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江學者、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古典文學出身的他,自2016年開始創作詩歌。每天,他都在朋友圈發佈一首自己的詩歌,配以旅行的照片,日日如此。

面對後疫情生活,如何用詩歌來撫慰心靈,對抗生活的壓力?對話汪湧豪,聽他講述詩歌的“功用”。

做燦爛星空下的吟誦者——對話“詩人”汪湧豪

1.但凡心靈激盪的時候,總會先想到詩歌

●每當遇到重大災難的時候,詩歌往往是人抒發內心情感的最佳途徑。

答:其實可以說,一個人但凡心靈激盪的時候,總會先想到詩。你可以在911現場的斷壁殘垣上,看到很多人貼的詩。同樣,當人遇到幸福,也會想到詩。我們年輕的時候,會給自己心儀的女孩送禮物,其中最高貴的就是情詩。甚至當初克林頓送給萊溫斯基的,就是惠特曼的詩集《草葉集》。

碰到痛苦,碰到幸福,人們會用詩來表達。為什麼?因為德國哲學家阿多諾說,“詩是語言獻給靈魂的禮物”。換成大白話就是,詩是人性的精髓,是人情感當中最精細的部分,更是人最深情的感情表白方式。詩歌觸及的是人心靈中最柔軟的部分,它始終給人一種撫慰,也願意給人撫慰。因此,詩在任何時代都被人需要,被人珍視。

●所以現在有很多人開始關心詩歌,慢慢學習寫詩。

答:這和當下的生活有關。隨著全球化背景下經濟的發展和物質的張揚,人類精神生活的領地不能不說有越來越收窄的趨勢,乃至出現了道德的迷失和存在的迷失。人人只關注當下,不認真思考未來。更深層的還有形而上的迷失,那種意義沉淪,目標喪失,深度感缺乏,人變得越來越平面化,一方面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但從另一方面看,其實你處置自己的方式和別人都是一樣的,哪裡有什麼獨一無二。很多人僅僅從物質的角度去理解現代化,現代化作為世俗化過程的特性由此被無限度放大了,以至擠壓到了人的精神。

做燦爛星空下的吟誦者——對話“詩人”汪湧豪

當代“新儒家”代表人物唐君毅有一個概括我看不錯,他說現代人普遍處在“上不在天,下不在地,外不在人,內不在己”的困局中。上不在天,是指物質膨脹下,精神信仰層面出現了危機。下不在地是指科技高度發達,工具理性橫行,詩意棲居變得越來越難,被異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比如手機是個好東西,但它客觀上已經成為許多人的負累,擠壓著人們的時間,讓人不能隨性地生活。外不在人,是指原有的倫理與人際關係全被打破,代之而起的是基於法律基礎之上的權利和義務。內不在己最嚴重,是就每個人都失去了把控自己的能力而言的,人人聽命於外在環境,幸福感下降,精神焦慮增加,心態失衡頻發,個人成就意識嚴重缺乏。很多人說,就是為了停在原地,都必須拼命地往前跑。

由此,激發當下的我們,需要特別追究精神存在的意義。德國詩人荷爾德林在《麵包與美酒》中有一個大哉問:“在貧瘠的時代,詩人何為?”對此,海德格爾在《林中路》中做了一番闡釋,他指出時代之所以貧瘠,是因為人們缺乏對痛苦、死亡和真愛本質沒有遮蔽的認知,這種情形由來已久,它本質上是與文明的神性之光過早地日薄西山有關的。然而,當物質壓迫人的精神,詩是可以用以拯救的。在貧瘠的時代,詩人應該有所作為,也可以有所作為。故這樣的警示性發問,即使對當下仍不無裨益。

2.詩歌讓你看清自我,看清無形的內心世界

●為什麼詩歌可以對人的精神有拯救呢?

答:因為詩能讓你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世界。如《荷馬史詩》吟詠“黎明垂著玫瑰般的手指”,不是經由詩人奇妙的發現與創造,你哪裡能看到這些?這樣的句子一下就把你吸引了,你會覺得很新鮮,閱讀會暫時停頓下來,這樣你和你的閱讀對象之間就有了“阻距”,產生了緊張,這種“阻距”造成的審美陌生感,會讓你思考。而經由思考,你的某種記憶會被喚醒,你的內心因此獲得深刻的感動。詩就是這樣,可以讓人看到平時看不到的東西。它有時會讓你覺得有點太過刻意,甚至不太合乎常理,那其實是因為你平時看到的東西都很單薄,你從來覺得好看因此樂見的東西都很淺薄。更重要的是,詩歌可以讓你看清無形的內心世界,看清自我。所以從很大程度上說,詩永遠與人“內心的風景”相關聯,有強烈的“內指性”。它百分之百地忠實於內心並直指人的內心,唯其如此,不僅可以比小說的情感更強烈,也可以比它更睿智更深刻。許多人甚至以為,正是詩的“內指性”,使它獲得了比其他任何文體都悠長的生命。

因此,閒著的時候我經常會翻詩集,讀詩可以不讓思想生鏽,不讓感覺遲鈍,並可以抵抗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森所說的外部世界的暴力,乃至“內心的暴力”。海子當年住在北京郊區昌平的出租屋,精神苦悶,想喝酒,又沒有錢,於是跑到住處旁的一家小酒館,對老闆說:我給你朗誦一首詩,你能給我啤酒嗎?老闆像是見了怪物一樣支開了他,他當然不理解這個年輕人,但怕他影響自己的生意,還是給了他一箱啤酒。想必此刻的海子倍受各種壓力的摧殘,內心正經歷著一場巨大的風暴。有時詩能將這種風暴平息;有時,那些最深情的人,也因此會被詩帶走,或者說,他們也帶走了詩。

●詩歌對現代社會的意義如何理解?

答:大詩人雪萊曾說過,“詩人是這個世界未被確認的立法者。”很多人把這句話簡化了,說成“詩人是立法者”。其實,雪萊的斷語恰恰說明詩人所具有的立法者身份很難被社會承認。後來,到了美國客觀派詩人喬治·奧朋那裡,他給下了一個新的判斷:“詩人是未被確認的世界的立法者。”在他的視野裡面,詩人是立法者已無可爭議,只是他所面對的世界改變了,有了太多難以確認的未知。這些紛亂迭出的無窮的新東西,荒誕的東西,都需要詩人去判定,去指正。

所以說,通過詩歌介入現實生活,通過詩歌介入人生,這就是詩歌至於當下的存在意義與價值。

●一個人要走回內心很難。

答:一個人走向內心世界的路,遠比走向外部世界的更悠長更艱難,但詩歌可以幫助人找到自己,因為詩歌有“內指性”。人們不是都承認,比天空更遼闊的是人的心靈嗎?什麼東西可以裝得下無窮的時間和無窮的空間,不就是人的心靈嗎!自己讀詩的時候,每當覺得有句詩說出了我內心深徹的感受,所謂先獲我心,常常廢卷長嘆,會高興得笑出聲來。當然,有時也能悲從中來。

詩人布羅茨基說,“詩是抗拒現實的一種方式”。阿諾德說,“詩是對人生的一種批判”。詩歌不只有溫柔的一面,它能追問,也是人抵抗現實負面的一種重要方式。

3.詩歌給我極幸福的體驗

做燦爛星空下的吟誦者——對話“詩人”汪湧豪

●你對自己的詩集《雲誰之思》的出版期待了很久。

答:確實,自己從未如此急切地期待一本書的誕生。這是我第一部詩集,拿到後摩挲了很久,的確,它的出版帶給我極幸福的體驗。

這140首新詩都是我在歐洲旅行時寫的。10年前,我開始有計劃地到歐洲旅行。之所以稱旅行而非旅遊,是因為它是逐個國家、逐個城市全方位的深度行走,甚至有時是反覆行走,且目的不在美食購物,甚至不在美景本身。關注的重點始終在當地的社會歷史、思想文化與藝術審美,吟詠的對象,因此也多半是與荒原、遺址、墓地、宮殿、古堡和故居相關的人與事。當然,各種紀念館、博物館、美術館是題中本有之義。

讓我感受特別深的,是在巴黎大太陽下排了整整三小時隊,參觀一個地下墓地,大為震撼,整個人似乎得到了洗滌。當重新回到太陽下,一種不可遏制的衝動讓我當即拿出隨身攜帶的詩本,坐在草地上,幾乎忘了周遭的一切。急著想逛街的太太和兒子只能在一旁等了我一個多小時。我想說,這種似得詩神召喚的感覺,太美好!

●你為什麼寫詩?

答:還要重提布羅茨基“詩是抗拒現實的一種方式”這句話。其實,同樣的話很多詩人都說過。譬如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就說:“詩的功效為零,但另一種意義上它又是無限的”,美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在他的《詩人與詩歌》中寫道,“詩歌是無法應對社會頑疾的,但卻可以療救自我。”詩能撫慰我的心靈,遠勝過巴黎、紐約街頭的五光十色。

前面我說到史蒂文斯,他是美國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早年在一家保險公司任高級職員。他的詩都是在50歲以後發表的,被稱為自古希臘索福克勒斯以後最大器晚成的詩人。他視寫詩為純粹的私人興趣,又生活在遠離紐約的康州小鎮,從未與文壇有任何往來。他最後總結自己70多年的人生,結論就是,詩是“從內部出現的暴力,用來保護我們免於外來的暴力”。他稱詩是“對抗現實壓力的想象力”,可以幫助人過“自己的生活”。當然,這個結論要與不寫詩的人說,他不會有很清晰的感受。要怎麼說呢,其實詩的面目一點都不艱深,孩子都能寫。微信上經常可以看到有些小孩子,他們寫的詩很靈動,很有想象力。所以什麼時候你有了詩的衝動,只需坐下來,拿張紙就行。

還有就是,詩可以讓你去關注遠方。如今,詩與遠方常常被人並置在一起,可能是因為人們對當下的生活實在太厭倦了。但我理解的遠方是什麼呢?是無窮的空間和無窮的時間,是人類所有的文明創造賦予後人的那種廣大的定位。康德曾說,“位我上者,燦爛星空”。詩歌可以讓我摒棄眼皮底下的雞零狗碎,去關注人類整體性的精神出路,這個出路,就是我的遠方。(沈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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