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白居易的《憶江南》所描寫的竹葉春酒和吳娃醉舞,勾勒了蘇州的旖旎風情。自古以來,江南一直以它所獨有的風物之美吸引著文人墨客,美食自是其中之一,詩詞之中的江南飲食不勝枚舉,古代書跡中亦包含著許多與江南美食相關的故事,此中也不乏王羲之、歐陽詢、趙孟頫等大書法家的名跡。
王羲之不僅在書藝上頗有心得,對於栽種果樹、品嚐時令鮮果也是頗為講究。
《晉書》載:“(王羲之)晚年優遊無事,修植桑果,率諸子,抱弱孫,遊觀其間,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種果植樹,是書聖王羲之晚年的一項愛好,王公貴胄,自然不必下地幹活,而他偏偏幹得還頗具規模,一絲不苟,這一點恰恰吻合魏晉名士率直任誕、清俊通脫的行為風格。
他晚年退居浙江金庭(今浙江紹興)且卒葬於此,享年58歲,王羲之信札中的種果、贈果之事多發生於這一時期。
《胡桃帖》中“吾篤喜種果”說的便是王羲之在去官之後以種果為樂事。該帖幾乎字字獨立,多縱引、折筆之勢,使得行氣貫通,血脈相連,如“皆生”“種果”“故遠”等字組。再如現藏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奉橘帖》,亦是王羲之寫給親友的一封書信,以行楷書寫,中側並用,字字挺立,神閒態濃,筆意活脫。信中說道:“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關於橘子要待到霜降後採摘,農業科學院的專家介紹道:“按照節氣,柑橘採摘期大多在霜降之後,霜降過後,天氣變冷,橘子的酸度降低,糖度提高,橘皮變黃。”可見,書聖甚至更早的先人就已摸索出經驗,對果實的最佳賞味期十分了解。
東晉 王羲之 《胡桃帖》 收錄於《十七帖》
釋文:“足下所疏,雲此果佳,可為致子,當種之。此種彼胡桃皆生也,吾篤喜種果,今在田裡,惟以此為事,故遠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
東晉 王羲之 《奉橘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與《平安帖》《何如帖》連為一紙。
釋文:“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王獻之有草書《送梨帖》,內容與《奉橘帖》略似,雲:“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可謂父子傳承,每每出手便是三百枚,雖可能只是個約數,但饋贈之慷慨、種植之規模,自不必多言。此外,王羲之還有《青李帖》,直言青李、來禽、櫻桃、日給滕的種子要以布袋裝著,若裝在信封裡,種下去往往不能發芽。
東晉 王羲之 《青李帖》 收錄於《十七帖》
釋文:“青李、來禽、櫻桃、日給滕,子皆囊盛為佳,函封多不生。”
觀帖可知,王羲之種果絕非一時興起,而是在反覆總結經驗,並以分享為一大樂事。
而性格放縱不拘的西晉文學家張翰,在齊王執政之時,見禍亂方興,寫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鱸魚”,他因見秋風吹來,就想念起家鄉吳郡的菰菜和鱸魚,於是命人駕車,辭官回到了南方。這是唐代書家歐陽詢《張翰帖》中所錄,《世說新語·識鑑》亦有相關記載,無論是作為“魏晉風度”的典型事例、思鄉歸隱的文人佳話,還是作為吳中風物的著名傳說,這一故事都廣為人知。
唐 歐陽詢 《張翰帖》 故宮博物院藏
釋文:“張翰字季鷹,吳郡人。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之為‘江東步兵’。後謂同郡顧榮曰: ‘天下紛紜,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疑缺”手”字)愴然,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
而論及“菰菜”“鱸魚”這兩道美食,由於相隔久遠,名稱或有演變,漢代人著《春秋佐助期》稱:“吳中以鱸魚作膾,菰菜為羹,魚白如玉,菜黃若金,稱為‘金羮玉膾’,一時珍食。”此書之誕生與張翰生活年代相去不遠,“菰菜羹”“鱸魚膾”之說較為可信,兩者皆為南方名餚。
南方水多,物產豐盈,尤其是魚,就連趙孟頫、管道昇夫婦在向嬸嬸問安之時也不忘奉上廿尾魚乾,而這些饋贈之物被悉數記錄在了《秋深帖》中。此為管道昇寫給嬸嬸問安、饋贈的家信,筆力紮實,體態修長,秀媚圓活,暢朗勁健,多數專家認為此書信乃趙孟頫代為書寫。
管道昇 《秋深帖》 故宮博物院藏
釋文:“道昇跪復嬸嬸夫人妝前,道昇久不奉字,不勝馳想,秋深漸寒,計惟淑履請安。近尊堂太夫人與令侄吉師父,皆在此一再相會,想嬸嬸亦已知之,茲有蜜果四盝,糖霜餅四包,郎君鯗廿尾,桕燭百條拜納,聊見微意,辱略物領,誠感當何如。未會晤間,冀對時珍愛,官人不別作書,附此致意,三總管想即日安勝,郎娘悉佳。不宣,九月廿日,道升跪復。
信中提及的蜜果、糖霜餅、郎君鯗皆是蘇浙特產。南宋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吳自牧《夢粱錄》記載:“南宋臨安(今浙江杭州)多鯗鋪,不下二百家。所售之鯗,有郎君鯗、石首鯗……名目繁多,不下數十種。”可知魚鯗在當時已是普遍之物。過去沒有冰箱,漁民便把鮮魚曝幹以便久藏,供隨時食用,稍予烹調即成佳饌。清代錢塘人袁枚的《隨園食單》中也有糟鯗一味:“冬日用大鮮魚醃而幹之,入酒糟,置缽中封口。夏日食之。”蘇浙餐館的煎糟、川糟,大抵如此製成。浙江紹興、寧波一帶,好食鯗煨肉,以肋條切塊,入鍋著色,加高湯與醬油同煮,適時入鯗塊,加酒同煮,然不可過久,佐酒下飯皆宜。鯗亦適合送年禮。浙東沿海一帶過去甚至有“毛腳女婿”拜見丈母孃必須帶鯗上門的規矩,故而黃魚鯗曾經被戲稱為“郎君鯗”。
無論是王羲之晚年種果植樹的遣興抒懷,還是張翰的思鄉情切,或是奉上郎君鯗聯絡情感,江南美食總能以其所獨有的魅力吸引著不計其數的文人墨客、貴族百姓。誕生於這方土地的美食,憑藉著其特有的鮮香醇美被記錄於書家詩人的筆底,每每讀到看到,莞爾一笑,道一句:“原來他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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