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田威
◎丘聯
讀書,是一種純粹的心靈活動。馮友蘭先生在他的《論人生的境界》一書中說:“人所可能有的境界,可以分為四種: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其中的“自然境界”是最低層次的精神境界,是指人對其行為只有生物直覺,是人對周圍各方面的一種關係;“功利境界”是指其行為都有他們所確切瞭解的目的;“道德境界”是指其行為所及的對象,是利他的,是有益於社會公益;“天地境界”就是人和宇宙的關係。亦即哲學境界,是一種自覺有超社會為天地立心的意義,這是一種最高、最完善的境界。馮先生認為唯有通過讀書將理性主義的西哲與直覺主義的中賢結合,才能達到最高境界,在讀好書中構建起自己的精神家園。
我以為,讀書是自己與自己的精神對話,目的是“悅己”,而非“或為取資格,得學位,在男為娶美女,在女為嫁賢婿”;又或者“為做老爺”“為求爵祿”……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諸如此類,都是借讀書之名,取利祿之實,難得讀書之純粹。
當然,這裡所指的“讀書”並不是教科書。就我個人的偏見,讀一部小說概論,到底不如讀《三國》《水滸》;讀一部史學教科書,不如讀兩遍《史記》。
我還以為,讀書看書須得讓心靈自由自在。無論你是做教員,做學生,做商人,做行政,有閒皆可讀書。讓心靈處於自由自在狀態下的讀書,才可由心感知萬物,方能開茅塞,除鄙見,得新知,增學問,廣識見,養性靈。
讀書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長才,讀書可以治療人思想上的頑疾。怡情見於獨處幽居之時,傅彩見於高談闊論之中,長才見於處世判事之際,如此,我們在閱讀好書中構建了自己的精神家園。
培根在他的《論讀書》中對讀書的全部要旨作了一個精闢的論述。他說,“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之學使人善辯;凡有所學,皆成性格。人之才智但有滯礙,無不可讀適當之書使之順暢,一如身體百病,皆可借相宜之運動除之。”我想,凡入世長成,必為種種俗見俗聞所蔽,毛孔骨節,如有一層包膜,失了聰明,逐漸頑腐,唯讀書能將此層閉塞聰明的包膜剝下,進而恢復人的靈性。可見,讀書的意義在於增長知識,完善性格,檢查並治療個人思想上的偏頗,使人聰明,較虛心,較通達,不固陋,不偏執,這些合在一起,就構成個人的精神家園。
讀書的主旨,還有助排脫俗氣。黃山谷認為人不讀書便語言無味,面目可憎。須知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的人很多,不但社會上如此,學府中也多有此種人。或許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在官僚商賈並無妨,但在讀書人,是不合理的。這裡要提及一點,所謂面目可憎,並非是說臉孔面貌不漂亮,有些說著漂亮話的漂亮臉孔,未必就面目不可憎。讀書與面貌並無直接關係,畢竟書籍不是雪花膏,讀了便能增加你的容輝。
但讀書與面貌卻有著間接關係,讀書於己的收穫常常會悄無聲息地顯現在風韻當中,不論男女老少。林語堂曾將讀書比作有如看美人:“有人看美人專看臉蛋,凡有鵝臉柳眉皓齒硃唇都叫做美人。但是識趣的人若李笠翁看美人專看風韻,笠翁所謂三分容貌有姿態等於六七分,六七分容貌乏姿態等於三四分。”也即,有人面目平常,可談起話來,使你覺得可愛;也有滿臉脂粉的,玲瓏精緻,做花瓶,做客廳裝飾或許甚好,一旦與其交談,則風韻全無,便覺索然無味。
“風韻”二字,正是讀書而來。性靈可決定面目,此處說的也是這個道理。黃山谷所謂面目可憎不可憎也只是指讀書人議論風採的說法。章太炎臉孔雖不漂亮,王國維雖有一條辮子,但是他們都是有風韻的,不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的。
再談到具體讀書,我想是要讀出些“味兒”來。讀書有味,語言有味,做出文章來也有味。所以,讀書須先知味。林語堂曾言,有人自幼嚼書本,老大不能通一經,便是食古不化勉強讀書所致。可見,有人讀書讀了半世,也讀不出什麼味兒來,都是因為讀不合的書,且不得其讀法。
袁中郎所謂“讀所好之書,所不好之書可讓他人讀之。”這是知味的讀法。但每個人的“味覺”不同,所以喜好和品好也不同。所以書不可強讀,強讀不僅無效,反而有害,這是懂得讀書的第一要義。因為學問思想是慢慢滋長出來的。“其滋長自有滋長的道理,如草木榮枯,河流轉向,各有其自然之勢,逆勢必無成就。”世上本沒有人人必讀的書。有你所應讀,我所萬不可讀,有此時可讀,彼時不可讀,即使有必讀書本,也決非此時此刻所必讀。見解未到,必不可讀,思想發育程度未到,也不可讀。
孔子說五十可以學易,便是說四十五歲時尚不可讀《易經》。劉知幾少讀古文《尚書》,捱打亦讀不來,後聽同學讀《左傳》,求授《左傳》,反而覺得容易讀通。《莊子》本是必讀之書,然假使讀《莊子》覺得索然無味,只好放棄,過了幾年再讀。對莊子感覺興味,然後讀莊子。讀書要等興味來。若有不喜歡的書,擱下幾年,未嘗不變做喜歡,於我心有慼慼焉。
由是可知讀書有兩個方面,一在作者,一在讀者。程子謂《論語》讀者有此等人與彼等人。有讀了全然無事的,也有讀了手舞足蹈的,所以讀書必以氣質相近。至於誰是氣質與你相近的先賢,只有你知道,你找到這樣一位作者,自會一見如故,甚至相見恨晚。
讀書還須有膽識,有眼光,有毅力,若全憑條文斷事,便是學究故態,難能得到書籍給予的豐富饋贈。連同前面所講,也是最後一點,讀書全部之主旨,就是要讀出自己的性靈來。前人能說得我服,是前人是,前人不能服我,是前人非。叔本華雲:“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要腳踏實地,不可捨己耘人。”詩或好李,或好杜,文或好蘇,或好韓,各人要憑良知,讀其所好,然後所謂好,說得出好的道理來。再或者,都不好,只要你能說出不好的道理,就不必慚愧。如此讀書,處處有我的真知灼見,得一分見解是一分學問,除一種俗見,算一分進步,才不會落入圈套,滿口濫調,一知半解,似是而非,進而排脫了俗氣。
前面談到可根據個人特性有選擇地讀書,但同時讀書又需要講求深讀博覽,這與前面所說的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書來讀這一論點並不矛盾。當你的學識見解積累到一定程度時,你定會認識到博覽的必要,這樣一來,原來你不愛看的也就變成你愛看的,甚至迫切要讀的書了。魯迅先生讀書是極力精深的,同時他又非常強調博覽,主張不要對自己的閱讀範圍作過狹的限制。他年輕時,在規定的功課之外天文地理,花鳥蟲魚,無一不讀。連《釋草小記》《釋蟲小記》《南方草木狀》《廣群芳譜》《毛詩草木鳥獸蟲疏》《花鏡》這樣談花草蟲獸的古書,他也在閒時拿來翻看。魯迅在《讀書雜談》一文中說過:“愛看書的青年,大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書……即使和本業毫不相幹的,也要泛覽。譬如學理科的,偏看看文學書,學文科的,偏看看理科書,看看別個在那裡研究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樣子,對於別人,別事,可以有更深的瞭解。”他在《致顏黎民》一文中還說:“先前的文學青年,往往厭惡數學、理化、史地、生物學,以為這些無足輕重,後來做起文章來也糊塗。”魯迅博大精深的知識和他的巨大成就,是與他的博覽有著直接關係的。當然,博覽不是隨心所欲地亂看一氣。在博的基礎上,要逐漸選擇於自己所愛的較專一的一門或幾門,這就回到了我們前面所說的根據自己的“味覺”來讀書這論點上,這一門學通了,就能起到觸類旁通的作用,對掌握其他方面的知識也是有用的。
錢鍾書曾說:碧梧不續圍城夢,人生邊上但寫詩。每日細瑣的事,繁雜的心緒,且行且讀書,我願與朋友們共享人生邊上的讀書樂趣。
來源:深圳特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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