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女性主義寫作中，城市這一符號的出現使得女性書寫具備了更多突圍的可能。作家們擅長利用溫和客觀的筆觸去描繪女性所處的現實世界，並且試圖在自我認知的高度中完成對兩性關係的書寫與拯救。在這種探索中，都市語境下的女性書寫往往具備更現代和顛覆性的視角，成就了更為多元的寫作。相較於父系氏族之下的鄉村女性形象往往只能成為隱秘的“她者”、作為母親或是妻子這一角色而存在，在光怪陸離的都市中，女性的生存狀態乃至情感狀態能夠得到更加深刻而多元的展露，在更有利的文化境遇下獲得全新的性別解放。
《白水青菜》潘向黎 上海文藝出版社
在潘向黎的小說創作中，其女性角色大多為高級知識分子，這類女性往往具有更加細膩豐富的情感，對她們愛情經歷的書寫往往容易在純粹但單薄的情緒中陷入某種無病呻吟的自我放逐，但在潘向黎筆下，她卻以最平實和詩意的觸角，挖掘到了日常生活表象背面的真切。
作為一個以都市為背景的創作者，潘向黎的作品卻難得沒有過多描繪所謂都市紅塵中的燈紅酒綠，而是試圖捕捉混沌城市中的感性，在生活荒漠中搜尋一點屬於詩意的靜謐。有趣的是，潘向黎對於詩意的找尋也並非是在奇蹟中去放大情感的隔膜，而是在生活的真相之下，解構女性的審美生態，塑造全然新鮮的女性視角，並且藉助她們的突圍，來顯現庸碌生活之下的脈脈溫情。
以《白水青菜》為例，小說講述的故事在今天的都市生活中具有普遍性，有一定經濟基礎的男性在外尋找激情，在年輕的肉體中追求所謂的“愛與自由”，但同時又依戀家庭生活中妻子營造的溫柔鄉，因此往往會在兩個女性之間不斷輾轉和糾纏。《白水青菜》中的妻子學歷高，性情溫婉，與普通的家庭主婦不同，她有著更高的境界追求，有著超凡脫俗的精神和個性氣質。小說將兩個女性的生活通過“他”的存在加以聯合展示，妻子是家庭中始終等待著丈夫的猶如燈塔般的角色，而“小三”嘟嘟，活力四射、熱烈奔放。小說有意識地把兩個女性的性格和他們的日常生活聯繫在一起，利用日常的吃食來對這種性格特點加以深化。
另一篇小說《緬桂花》中，一次出差的筆會上，純真熱烈的少女許伊和失落沉重的中年男人紀蒙北彼此投契，對於二人而言，他們的邂逅是溫存的、熱烈的，但這種愛情註定只能存在於筆會之中，不能夠有更進一步更開闊的發展空間。這種愛情是一個矛盾性的漂泊，小說始終纏繞在許伊和紀蒙北的情感狀態中，不斷書寫著他們對於彼此的試探和幽謐。對於許伊而言，這場筆會是一次像採風般的對於塵世喧囂的逃脫，她在這裡發現美，放飛自我躁動的心情；但對於紀蒙北而言，筆會原本只是一個不得不來的社交活動，帶有空虛的色彩，而遇到了許伊，才使他能從漫長的庸碌中逃離，真正擺脫原本的瑣事，把麻木鈍感的情緒重新擦洗審視，在感性的秩序中捕捉情感的經驗。
但很顯然，由筆會而開始的情緣也將因為筆會的結束而戛然而止，小說中，作者並沒有直接揭露故事最後的走向，但卻以紀蒙北迴憶中的另一個故事來悄然為這段感情做註解。這個故事幾乎是許伊和紀蒙北的翻版，只是男女角色對換，在那個故事裡紀蒙北是更加熱烈的一個，但走向了悽愴的毀滅。
今天的都市女性寫作中，女作家們對兩性關係的描寫令女性人物角色重新煥發出了生動的色彩，同時也在散文般明明暗暗、真切自然的筆觸中，表達了她們對生活表象下的真實情感的理解：慾望沉迷之下，無論多麼撲朔靈動的愛情離合，或是豐富物質下的搜奇獵豔，本質上，都無法與個體身份中的情感範式做對立。人們在兩性關係中所探視到的敏感的情感體驗，實際上是精神無比空虛之後的自我逃離，愛情苦海浮沉之中，精神也同樣被拋棄和幻滅，這種症狀所呼籲的是更加輕盈的詩意特質，帶有茫茫惆悵的明媚與哀婉。作為生活的旁觀者，她所書寫的只是平庸生活下的愛情本身，因此，這種愛情更純粹、更深奧，也帶有更加詩意的情感體驗。
從小說《無夢相隨》來看，很顯然，小說沒有迴避世俗的眼光，而是在喧囂的鬧市中，將兩性關係中對於愛情的世俗考量和尖銳的審視目光加以書寫和展露。小說以奚寧和趙益遠兩人的愛情故事為主線，窺探到凡俗人生中愛情的脆弱與暗淡。與潘向黎的大部分小說相似，奚寧和趙益遠的相處同樣是從“邂逅”開始的，只不過帶有“老同學”這一前提。
奚寧具有新女性的生活特徵，她冷靜、自持、享受現代都市生活，同時也安於孤獨，不肯將就。她坦然地接受著現代文明的洗禮，並不將自己的人生寄託在婚姻或是愛情上。對於她而言，愛情是錦上添花，是某些時刻的渴望，但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同樣，趙益遠身上也有著這種冷靜的思考，曾經的愛人蘇成為了生意人的金絲雀之後，他決然地選擇了放手，具備著愛情中的主動權，而他對於奚寧的愛情也體現在細微之處的尊重與敬畏。這種愛情並不僅僅是所謂周旋過後的調情，而是人類精神在共同方面的高度共識，代表著真實的理想自我的實現。以奚寧的愛情觀來談，實際上，她也曾經有過飛蛾撲火般的愛情，但在那種熱烈過後，她對生活有著不妥協不服輸的心勁，同時也有著高揚的人格理想和溫馨的人性之光。
對都市女性的個性探秘並不鮮見，潘向黎的小說帶有極為強烈的女性主義色彩，主角也大多是清冷的、溫和的、有著高知的都市女性。她的作品帶有強烈的對於純粹愛情的追求，也熱衷於書寫兩性關係，執著於對愛與自由的堅守。誠然，她的作品有著太多對於個人獨特性別體驗的沉溺，但她對於這一類都市女性的書寫確也真實地戳中了現實關懷，關注到都市紅塵之中女性的情感狀態。女作家從自我性別立場出發所提供的多元而真實的女性群像，將女性的愛慾加以昇華和展現，表達出對都市兩性關係獨特的覺醒與思考。
來源 北京晚報
作者 馮祉艾
流程編輯 邰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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