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太原作家蘇二花的小說《良戶》,最為深刻的感受莫過於三代人對於生命底色的追尋和叩問。
小說的開篇就寫:“二月裡,丹河解凍,積攢了一冬的冰開裂消融。已經暖和了的節氣和還未暖和的河水,撞了。碰撞升發霧氣,浮冰就在霧氣裡團團轉,急於找出路的人一樣。”這樣的開篇佈下大局,接下來的人物、故事、情節在矛盾中展開。暖和了的節氣和未暖和的河水,撞了。情竇初開的煙霞與懵懂的二郎,相遇了。這是矛盾的初始,也是命運走向的標記。相遇是美好的,那時的二郎雖然不解風情,依然強烈地體會到愛情撲面而來,讓他找不著北。照常理講,二郎的表現應該是戀愛的感覺,偏偏在二月裡,張家把煙霞娶進門後,二郎卻離家出走了。作者並沒有在此交代二郎出走的原因,但在第一節的結尾處對命運的玄幻做出暗示:“夜晚裡,已經開了的丹河又被寒冷冰封。這封不絕對,是封一半,解一半,封的一半是白色,解的一半是黑色,中間莫名拐個奇妙的弧,一個天然太極就成了。”二郎的離開把庸常的生活拉開一道口,把煙霞和二郎的命運懸在出走的路上。
在愛情觀上,作者也給出了喻示:“大雁是呼應著來的,這種笨鳥,一生只婚配一次,再無變通。”此後,二郎去了杭州,娶妻生子,有了孫女“我”和重孫“得雲”,而煙霞一輩子守在良戶的將軍府中,至死仍是完整身。二郎在杭州的婚事並不幸福,也許只是迫於生計而娶了“我”的奶奶鎖瀾,這種婚姻必然會傷害到孩子,這是原生家庭帶給孩子的傷害,於是,有了“我”爸爸和媽媽婚姻的失敗,又有“我”的婚姻失敗。爺爺與父親相互仇視,“我”不喜歡爸爸,得雲與“我”相處不融洽,這個家庭一直被一種缺陷和疏漏籠罩著。我在爺爺的回憶中觸摸良戶,“他說,我的家鄉在良戶,良戶有個玉虛觀,玉虛觀琉璃瓦龍頭脊,下面坐著一個女孩叫煙霞。”事實上,無論爺爺漂泊在何處,爺爺的根在良戶,在他的生命中,煙霞從來沒有缺席和消失。命運為爺爺與煙霞的愛情畫上了悲劇色彩,也註定了爺爺與奶奶婚姻的不幸。
爺爺的藤椅是麥黃色,爺爺給我的糖是麥黃色,爺爺是在一個有著麥黃色陽光的黃昏時分去世的,麥黃色是爺爺的生命底色。爸爸仇視爺爺,爺爺百分之九十的無用和爸爸百分之九十的有用在相互的抵抗中消磨著生命,爸爸一輩子在用錘子的有用抗擊爺爺的無用,卻在臨死之際,“我看到,我爸爸越來越接近麥黃色,這顏色逐漸侵襲他,上了他的身體,上了他的眉眼,也,上了他的紋路。”“最終,我爸爸閉上眼睛,在明亮與死亡之間,他選擇了麥黃色。”太極是中國古代的哲學術語,喻示著相反相成是萬物變化的根源,沒有一種事物是絕對的無用,也沒有一種事物是絕對的有用。莊子說: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這是爺爺和爸爸最終擁有統一的生命底色——麥黃色的根源。
“我”因著爺爺和爸爸的心願,終於踏上回良戶的旅程。良戶帶給“我”的感受除了震撼,還是震撼。這種震撼,一種來自於古建築本身的恢弘,一種來自於浸於骨子深處、無法改變的生命底色。也是在良戶的歸途中,“我”與爸爸得以和解,得雲與“我”和解,以及“我”從生命的源頭理解了爺爺和爸爸。作者這樣寫道:“明清的磚石被歲月洗刷,把原本的陰灰色,轉化成麥黃色,更何況那些原本就向麥黃色靠攏的木頭。”“玉虛觀的砂岩須彌基座,是麥黃色。”“不但砂岩基座是麥黃色,連玉虛觀的門窗也是。”至此,“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爺爺是麥黃色,爸爸是麥黃色。
小說在結尾處,“我”與一個漢代石獅的相逢中,“我”終於接納了自己的不完美,或者說漢代石獅讓“我”找到一個完整自我。而後,“我”完成了對愛情的深刻解讀:矢靡他。為此呼應了小說開頭大雁這一意象,是小說最後的高潮。 “之死矢靡他”,語出《詩經》,意思是至死不會變心腸。“矢靡他”,這是良戶出土的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古老而樸素的愛情觀令人動容。
作者的語言極具特色,晉東南地區的鄉土人情躍然紙上,這令我在閱讀中一再驚喜和感動。我的老家離良戶大約40裡遠,有一年正月,我隨家人到過良戶,見過將軍府、玉虛觀、大王廟、觀音堂、黃王宮、文武廟,卻也只是見過,沒有留下更深的印象,作者的第四節標題是“除了震撼”,我的確是被她的描寫震撼到了,良戶的古建築在她的小說中活了起來,古建築的邊邊角角被賦予了生命和情感。在她的小說中,愛情是廢墟上盛開的花,是永不凋謝的花。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殘缺和破損,三代人的婚姻殘缺,並不能阻擋他們對愛的理解,以及對這種純粹情感的嚮往和追求,更無法改變浸入骨子中的生命底色。(成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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