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外灘金融峰會發過言後，馬雲從輿論場中消失，迄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最開始主流聲音應該算是各有擁躉、理性探討，但是很快情況急轉直下，幾乎一夜之間轉變為一邊倒地批判馬雲“無知狂妄”，然後到現在為止，馬雲幾乎銷聲匿跡，而他的“阿里帝國”也一落千丈，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貶值超過1600億美元（換算成人民幣超過一萬億）。
在老百姓的眼中，曾經那個被狂熱追捧的馬老師似乎也一夜之間成為了過街老鼠，罵他的人痛罵螞蟻金服推出的產品造成多少“借貸事故”，罵淘寶假貨橫行，罵天貓東西價格貴，罵他其心可誅，罵他為一己私利不惜對監管開炮，罵他沒良心，罵他“有點飄”，罵他身為首富卻沒有付出過什麼，甚至連以前一直飽受讚譽的螞蟻森林也變成了馬雲的“面子工程”……
是的，我也認為馬雲說錯了話，他的立場不該講出那種話來，但是因此而將馬雲“一棍子打死”，至於嗎？
馬雲或許有罪，但絕對罪不至“死”。
壹/馬雲的第一條罪狀是“飄飄然”。
這次輿論集體倒馬的導火索是馬雲在上海外灘峰會上的發言，具體內容大家也都知道，他的發言簡單來說就是倆核心：批判當前監管制度過於保守嚴格，同時建議監管給螞蟻金服這樣的企業鬆綁。
這次發言的背景是啥？螞蟻金服剛剛確認上市，且市值估值超過了2萬億人民幣，其IPO規模也是巨無霸級別，而馬雲是螞蟻金服的實際控制人。螞蟻金服的主要產品的載體就是支付寶，我們在支付寶上經常用的花唄、借唄、餘額寶、芝麻信用、螞蟻森林等，都屬於螞蟻金服的業務。
螞蟻金服的金融業務有一個被傳統金融業視為巨大風險的特點——金融槓桿太高。啥意思呢？就是螞蟻金服賬戶上可能只有100億（甚至還不到），但是它通過大數據運算、芝麻信用等技術，又通過平臺上的餘額寶、借唄、花唄等業務撬動起數萬億的資金流動，並從中盈利。過去這些年，螞蟻金服構建起了自己獨特的風控系統，來防止極端情況的出現——如果這裡邊某一個鏈條出現較大的問題，那麼很可能就會引發整個業務體系的崩塌，從而引發危機。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後果就會很嚴重了。
真的是這樣？
確實是這樣。
但我想說的是，螞蟻金服這種模式本身就迥異於傳統金融，那麼為什麼以傳統金融的模式來衡量這種新的金融模式呢？在傳統金融的背景下屬於巨大風險漏洞，但是在新的模式下可能已經完全可控——就像螞蟻金服在過去這些年做到的那樣。
說到這裡翻翻老黃曆。
最開始銀行一點也不看好電子銀行的發展，但餘額寶（螞蟻金服早期產品）的出現改變了這一現狀。等餘額寶的存款忽然之間攀升到萬億以上時，銀行才開始慌了，他們當時的招數也並不是提升銀行存儲利息來吸引儲戶，而是逼迫支付寶給餘額寶限額，同時降低利息。而反過來，餘額寶也反向逼迫銀行做出了服務上的革新。
同樣芝麻信用和螞蟻借唄的出現，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銀行在對客戶服務上的某些疏漏之處，比如說審核週期長、時間成本較大，但基本上影響的都是個人用戶，像稍微有些規模的企業用戶則基本上還是需要銀行提供專業的金融服務。
所以綜上來說，螞蟻金服其實是一種對傳統金融機構的重要補充，它側面推動了銀行對個人用戶的服務提升。所以我們應該承認螞蟻金服的金融創新對於整個經濟的積極意義。
同時在這裡也再回顧一個問題：銀行為啥不玩螞蟻金服的這一套、不賺這個錢？
畢竟借唄、花唄從本質來講就是銀行的貸款、信用卡業務，而且螞蟻金服的利息比銀行要高不少，銀行的技術實力也並不比螞蟻金服差。
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銀行並不具備螞蟻金服那樣高效的金融技術和得天獨厚的“數據池”——大數據和雲計算對螞蟻金服的業務展開至關重要，它們可以通過用戶的消費習慣及其他信息做出風控模型，芝麻信用的技術支撐也是大數據和雲計算，而眾所周知，阿里在這塊技術上比較領先；而數據池就屬於獨有資源，實際就是阿里巴巴的電商體系，這個體系可以將用戶的所有信息轉換為信用值和放貸參考。
第二，銀行的使命相比純粹盈利來說，還帶有穩定金融系統的特性。銀行可不只是服務於個人用戶，也不只是僅作吸儲放貸和信用卡業務，它的業務類型相比螞蟻金服要複雜的多。除了賺錢之外，銀行的大數據還能反饋某個行業的發展狀態，對企業用戶甚至政府用戶的發展開發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從戰略角度來講，銀行屬於國家經濟的經脈組成部分，而螞蟻金服則沒有這種作用。
這次馬雲的講話實際上暴露出螞蟻金服的一個傾向：螞蟻金服想向經濟經脈的更深處滲透——但這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
不被允許的原因很簡單，螞蟻金服就本質而言不是銀行，它無法替代更無法承擔作為國家經濟經脈的一部分所能起的戰略作用。況且，螞蟻金服的背後有過於複雜的資本構成。
所以說“飄飄然”這個罪狀並不算錯，甚至已經相當仁慈。
那麼問題來了，馬雲究竟是否知道自己的發言所代表的深層含義？
畢竟僅從發言本身來講，馬雲的想法是有參考價值的，也就是說換一個人來說不會引發這麼大的動靜——因為那些話本身反映了一些金融業存在的問題，這些話可以理解為讓金融業更加大膽地創新，讓監管機構也更大膽地放手。如果換一個經濟專家來說，可能後果都不會這麼嚴重——畢竟經濟專家可沒有馬雲這種資本調動能力和執行能力。
如果他沒想到自己的身份跟這段話完全不搭，那他就只是單純地狂和急；而如果他知道這番發言的深層含義，那麼就只能用一個詞彙形容——貪婪。
對於已經靠對規則的合理規避而大獲成功的馬雲和螞蟻金服來說，貪婪就是最大的罪過。
既然有罪，那就當罰，所以我認為螞蟻金服暫停上市的這件事對馬雲來說是一個很合理的“懲罰”，甚至可以說馬雲因為他的身份得到了最大的“寬恕”。
貳/過度提倡消費主義，給年輕人的消費理念帶來負面影響。
除了上邊這個罪過之外，輿論上很多其他的指責就顯得有些讓人無語，類似於魯迅所言，“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我認為這種“落井下石”者尤其值得我們每個人警惕。
他們給馬雲或者說螞蟻金服定的第二個罪過是，過度提倡消費主義，給年輕人的消費理念帶來負面影響。
這個我並不認為是馬雲的錯，至少不全是。
我在眾多文章評論裡經常看到有人評論，批評螞蟻借唄借錢太容易、利息太高，批評花唄花錢太方便，指責兩者對年輕人消費的放縱……最常見的一種說法就是，指責馬雲搞高利貸。
看這些評論，讓我覺得我們的年輕人就像未成年人一樣，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事實上，不管是借唄還是花唄，未成年人沒辦法開通。
首先說螞蟻金服搞高利貸，是因為借唄、花唄等產品利息高於銀行，高得離譜嗎？對於短期借貸的人來說並不離譜，而且事實上螞蟻金服的貸款都屬於小額。那麼利率高的話為啥不去銀行貸？因為去銀行貸款花在時間上的成本較大，銀行貸款基本是將信用審核放在申請之後，而支付寶則是將審核放在你申請貸款之前，這就是兩者貸款螞蟻金服更快的主要原因。
既然螞蟻金服提供了這種差異化的服務，那麼從商業角度來講，加價一點也不奇怪，而且螞蟻金服的利息遠遠談不上高利貸。
而談及給年輕人消費觀念帶來負面影響，就更有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首先社會出現的“借貸事故”“校園貸”基本都來自於較小的違規的借貸平臺，而這些平臺的開戶機構都是誰呢？不是螞蟻金服。
其次說花唄借唄太容易讓人花錢，這個說法其實也靠不住，因為很多人也沒有因為開通了借唄花唄而大手大腳，消費觀念的問題不是哪一家企業就能造成的問題，這個帽子扣的有點太大。
最後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一個自相矛盾的地方：有些人一邊抱怨著螞蟻借唄借款利息太高，一邊又抱怨著螞蟻借款太容易，助長了“過度消費”。
那如果借款利息調低了，那是不是人們就更容易去借唄借款；或者為了讓人們死了借錢的心思，把借款利息調高一些？這樣豈不是又要人人罵娘，那你讓借唄怎麼辦才好呢？
在我看來，借唄只是不適合所有人，但是現在並不適合用借唄的這一小部分人卻開始代表所有人否定它，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荒謬。
叄/對馬雲的第三個罪名是“螞蟻森林是面子工程”。
這一條罪名我並不打算反駁，因為從螞蟻森林在螞蟻金服整個業務體系來看，它所起的作用就是提升螞蟻金服的品牌健康度，就是品牌宣傳，換句話說，它本質上確實是面子工程。
所以這就可以將它扣上“惡名”，同時加以否定？
這就好比某些人對於明星們捐款行為的憤慨：“捐錢都是作秀”、“捐的少怎麼對得起他們的收入”、“捐的多是理所應當”……而作為批評者的人呢？即便你盡力而為了，實際上也並沒有資格質疑別人的善舉——這已經偏離了公益的本質，公益的本質是讓人們為改善公共事業做自願性的幫助。
螞蟻森林是面子工程，但也不耽誤它同時屬於公益事業。
我覺得我們不能詆譭這樣的公益事業的最主要原因在於——他們做了實事，而不是隻停留在嘴上。螞蟻森林迄今為止種植面積超過140萬畝，栽種真樹超過1億棵，而且這個數據還在不停地翻新。
實話說馬雲在“翻車”後我想到了他會被“千夫所指”，但是沒想到螞蟻森林也會被牽扯進來，成為指責馬雲的“汙點證據”。
這種群體暴力在2020年依然還能出現，我只能說我們這個社會“說錯話”的代價已經匪夷所思，那麼試問，以後誰還敢說自己的想法看法呢？鍵盤俠嗎？
這又讓我想起楊振寧的遭遇來，因為娶了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學生做妻子，那麼多的人甚至因此質疑他的學術水平，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學會理性客觀地看待事情？什麼時候我們才能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才能不再喜歡群體暴力？
從這件事裡，我認為更值得反思的是“不再沉默的大多數”——大多數並不總是意味著正確。
肆/寫在最後
其他的關於馬雲的指責、諷刺和謾罵在這裡就不多說了，實際上輿論很難真正對馬雲和阿里巴巴有所傷害，因為即便加上這次“錯誤的發言”，馬雲也依然是中國企業家的優秀代表，阿里巴巴和螞蟻金服也都是中國的優秀企業。
在中國近二十年發展起來獨當一面的互聯網科技公司中，我真正佩服的企業家只有兩個，一個是馬雲，一個是任正非。
因為他們真正建立起了生態型的企業，對於行業的重塑以及商業模式的超前探索，都給出了極好的典型。
生態型企業是什麼？就是它可以撬動一整個行業的發展，能夠重塑上中下游，能夠讓社會中許多人和企業都能參與進來。阿里巴巴帶動了眾多中小企業的發展，對物流快遞行業、零售業、大數據、雲計算等多個行業產生了深刻而長遠的改變；華為帶動了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的發展，對通信行業、國內ICT行業等產生了積極影響，更推動了國家對於科技創新的重視。
而相比這倆企業，其他互聯網巨頭或科技巨頭或許自身體量龐大，不遜色於這兩家企業，但是它們在近二十年的發展歷程中所起的作用更多在於自身的盈利，它們無法帶動大片的上下游企業，更無法推動某個行業的深刻發展，甚至有時候還會成為創新的阻礙。
所以當我們評價一個人的時候，請儘量先看清他所有的成就與罪孽，再下結論不遲。
2020年，馬雲一直活躍於公益，這裡邊有對抗疫一線醫護人員的關愛，也有對其他國家的捐助，可以說馬雲是社交媒體上最活躍的企業家之一。當然，馬雲名義上已經退休，他更多時候是以非企業家的身份參與各類活動，比如說聯合國數字經濟高級別小組聯合主席。
而此前的十餘年間，馬雲可以說功成名就。
我無意於將他從眾星捧月到“跌落神壇”的這個過程歸結於人性，但我也非常惋惜，如果馬雲就此真的不再冒頭，不再在公共領域發聲，失去自己在公共領域、教育領域以及國際經濟合作領域的影響力，那對我們來說會不會是更大的損失呢？
所以我衷心希望馬雲還能東山再起，用自己的智慧更多地站在公眾角度來幫助人們解決更為實際的問題，能更多地為我們的教育、環保做出一些成績。也希望人們能夠更理性地看待馬雲其人其事。
至於螞蟻上不上市……我們又不是等著房價上漲的杭州房地產商們，關我們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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