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李靜 北京報道
工業軟件是距離普通人生活較遠的一類軟件,但卻是現代工業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其中,工業軟件中的仿真軟件雖然所佔比重不大,卻起著“支點”的作用,足以撬動我國現代工業的發展。
然而,我國仿真市場長期被國外仿真軟件佔據,中國仿真軟件的自主研發之路一直崎嶇不平,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經歷50年,數次進攻,屢戰屢敗。但仿真軟件是中國工業軟件界不可放棄的陣地,仍然有一些仿真公司和研究所在屢敗屢戰。
在國際新常態下,尤其是針對中國高科技企業的國際打壓事件愈演愈烈的背景之下,仿真軟件“卡脖子”的困境必須儘快被解除。近日,《中國經營報》記者專訪了國內仿真軟件領頭羊企業安世亞太公司的高級副總裁田鋒,詳解中國仿真軟件為何會進入被“卡脖子”的境地,以及在新的大環境下,中國自主仿真面臨哪些新的挑戰和機遇。
仿真試驗就在我們身邊
《中國經營報》:多變的國際局勢下,工業軟件“卡脖子”成為新常態,尤其作為工業軟件核心之一的仿真軟件更是“卡脖子”的主要領域,能用簡單形象的語言介紹一下工業軟件是什麼?
田鋒:工業軟件一般指融合工業相關的基礎學科原理、工業機理以及工業知識,用於工業當中的一類軟件。
融合基礎學科原理,比如融合物理學、化學、流體力學等;融合工業機理,比如融合工廠中產線流轉、工業控制等工業機理;融合工業知識包括融合工業管理知識、現場運行知識等。
《中國經營報》:仿真軟件隸屬於工業軟件,在工業當中一般起到什麼作用?
田鋒:仿真軟件從細分範圍來講屬於第一種融合基礎學科原理而形成的軟件。具體融合的基礎學科原理包括力學、化學、流體力學、運動學、電磁學等等。融合之後可以在對應的工業場景或者工業現象中進行計算。
因為在各種工程中遇到這類基礎學科,無法憑感覺、憑經驗得出結論,往往需要用計算機對它進行計算得到結果。相當於利用仿真軟件做試驗來確定這個設計是否符合最初的目的和要求。
一般而言,物理試驗是一種方法,但通過仿真軟件做虛擬試驗則是另一種更簡潔、更省錢、更深刻的試驗方式。通過仿真試驗,我們不僅可以確定設計是否符合最初的目的和要求,甚至還可以找到比預期更好的設計方法。
《中國經營報》:對於普通人來說,仿真軟件聽起來離我們很遙遠,在我們身邊有什麼具體的例子讓我們更快地理解仿真軟件嗎?
田鋒:問一個小問題,我們為什麼要系安全帶?當然沒人去做這種真實的試驗,但我們可以在計算機裡做仿真試驗,去測試不繫安全帶人會怎麼樣。
另外,我們還可以用仿真軟件來測試,汽車在多快的速度下發生碰撞會產生致命傷害。仿真試驗的結果顯示,即使汽車行駛很慢,當時速達到40km/h的情況下撞擊牆壁,駕駛員的傷情就是致命的。這些汽車安全試驗現在大多用計算機來做。
中國仿真軟件之困
《中國經營報》:目前而言,在我國仿真軟件領域,國產仿真軟件處於什麼發展階段?為什麼仿真軟件會是工業軟件中“卡脖子”比較明顯的領域?
田鋒:工業軟件中的設計軟件,卡脖子的現象並不明顯,因為它的瓶頸不明顯,很多公司都能提供。
仿真領域卡脖子現象很明顯,是因為國產仿真軟件現在還比較弱小,而且現在全球最大的仿真軟件提供商在美國。
另外,仿真軟件卡脖子的現象不是現在才發生,1949年新中國建立之後就發生了,因為仿真軟件應用較多的行業是軍品行業,美國政府不允許美國企業向中國軍品行業售賣仿真軟件。
《中國經營報》:目前國產仿真軟件比較弱,主要是軟件技術比較弱嗎?
田鋒:實際上從基礎技術上講,國產仿真軟件並不弱,我國從1970年左右就開始了仿真相關程序的研製,國產仿真軟件的開發起步並不算晚。
我們最弱的是市場,因為現在市場上在用的仿真軟件主要是國外軟件。國產仿真軟件開發出來,沒有被市場用戶使用,就不能對產品進行持續迭代。當你做出一款產品但是不能被市場用起來的時候,產品也就相當於不存在。
不過,從技術角度講,國內仿真軟件公司的技術能力已經完全具備開發中國工業水平相對應的仿真軟件的能力。
改革開放以後,中國工業得到了快速發展,但是這樣的速度並沒有在軟工業中發生,軟工業發展緩慢,甚至是不發展或倒退,像仿真軟件這種軟工業就是在倒退。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還是在於知識產權保護的問題。過去,國內在工業軟件知識產權方面的保護比較弱,企業用戶往往能以零成本獲得國際最先進的軟件,導致國產仿真軟件很難在商業上成功。
當技術能力不能兌現成商業成功的時候,人才也不會在這個行業停留,要麼轉行去賣別人的東西,要麼轉行到別的行業中去。
《中國經營報》:為什麼說國內仿真軟件公司的技術能力可以滿足中國工業的需求?
田鋒:實際上目前中國工業的水平並不高,對工業軟件的需求也不高。
國外的仿真軟件固然非常好,但百分之七八十的功能中國公司是用不上的,就像我們不會用到Word 80%的功能一樣,工業軟件也是如此。
在中國目前的工業水平還不高的情況下,就不可能去用一個工業水平很高的國家生產的工業軟件,因為沒有那個工業水平,就不會有那些需求。
國產仿真軟件公司的技術能力雖然比不了國外,但是我們比中國工業水平對應的需求要高,安世亞太最近開發出來的軟件已經證明瞭現狀就是這樣。
所以說,仿真軟件卡脖子其實不是技術問題,更多的是市場開發和商業環境問題。
解困之法
《中國經營報》:現在國內市場大部分的企業已經在使用國外仿真軟件的情況之下,怎麼讓這些用戶放棄國外的軟件,選擇國產的仿真軟件?
田鋒:我們有兩條途徑,一條途徑是呼籲國家保護知識產權,就是說企業中用的任何一款軟件都必須是合法購買的,不能去用盜版軟件。
有些人把盜版別人軟件的行為認為是愛國的行為,認為不花錢使用國外的好軟件是愛國行為,這是非常不好的一種現象。
這個問題解決好了,用戶購買軟件的時候就會心疼,國產仿真軟件的機會也就來了。例如一家公司有10個工程師,就需要10套仿真軟件,國外貴的仿真軟件用起來心疼,是不是就可以考慮性價比更高並且同樣可以滿足企業需求的國產仿真軟件。就好比買不起勞斯萊斯,買輛吉利不行嗎?其實滿足企業需求就行。
並且還可以搭配選擇,比如10個工程師,其中只有一個頂級工程師需要高級功能的國外仿真軟件,另外9個工程師用普通的國產仿真軟件就可以滿足需求。“搭配購買”對企業而言成本也更低,同時可以讓國產仿真軟件跟國外仿真軟件同平臺運行、競爭。知識產權保護做好了,市場自然會起來。
第二條路徑是安世亞太在過去25年服務客戶中形成的賦能方法論,也叫仿真能力體系建設方法論。
我們發現國外仿真軟件很貴,很高大上,功能也確實不錯,但是使用的企業並沒有把它變成自己的能力。同時,用戶也有誤區,認為買了仿真軟件就能變成自己的能力,其實買了仿真軟件不能變成能力是常見的事情。擁有這種能力的背後實際上依賴一套邏輯,需要通過一套體系把仿真技術變成企業的研發能力,或者是虛擬試驗能力,是一種讓仿真試驗替代物理試驗的能力。
《中國經營報》:具體而言,如何讓企業購買仿真軟件之後能轉化為企業自身的能力呢?需要另外付費嗎?
田鋒:企業拿到一款仿真軟件,要變成替代試驗的能力,其實還需要配套諮詢服務。
企業在實踐中已經發現這套諮詢服務非常有效,可以明顯地把企業的仿真試驗能力建立起來。
國外仿真軟件的功能雖然強大,但沒有人去做這種深度服務。國外仿真軟件公司在中國設置的辦事處或者代理公司都是為了賣軟件,他們通常只提供普通服務,比如打電話介紹一下功能怎麼用、菜單怎麼點。我們提供的是高水平的服務,能幫助用戶把這種技術轉化成用戶能力。
《中國經營報》:第二條途徑意味著從單純的售賣軟件到“售賣軟件+售後服務”的方式,這種方式市場的接受程度如何?
田鋒:我們正在呼籲讓企業能夠購買諮詢服務。在中國市場購買仿真軟件的一般是央企、國企,因為越複雜的產品對仿真試驗的需求越高。央企和國企在購買軟件的過程中首先需要經過立項,通過之後再去購買。但是他們立項購買的設備表裡有硬件有軟件,卻不允許有諮詢服務這樣的條目。
但是我們提供服務實際上費用是挺貴的,因為工程師很貴。我們認為購買服務是非常理性的一件事,因此也在呼籲國家採購機制做出一些變化。
3~5年進入國際第一梯隊
《中國經營報》:目前國內市場,用戶使用國外仿真軟件和國產仿真軟件的比例大概是多少?
田鋒:仿真軟件可以分兩種,一種是標準化的通用軟件,賣給用戶一個授權,用戶就能使用。還有一種是根據用戶特定的需求定製開發的非標準類仿真軟件。
在中國市場中,從銷售額的角度講,這兩種仿真軟件各佔一半,比如市場總銷售額為10億元,其中5億元是買了標準通用軟件,5億元是買了定製軟件,標準通用軟件中99%來自國外公司,定製軟件99%是中國公司開發。但是從利潤的角度講,標準通用軟件的利潤最高,定製軟件需要工程師一個個的定製開發,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
所以中國的仿真軟件企業基本上是靠賣人力養活團隊,利潤都很低。這就導致從事二次開發的仿真軟件工程師,雖然做了很多工作,但實際上的收入並不一定高,而他們的能力其實比較高,畢竟要掌握基礎學科知識,還有掌握開發能力等,從這點上看挺不合理。
《中國經營報》:安世亞太作為國產仿真軟件領域的領頭羊企業,有沒有考慮做標準通用的仿真軟件產品,跟國外的公司競爭?
田鋒:不是未來,是已經做出來了。
因為這幾年政府已經注意到,雖然在國民經濟收入裡面,工業軟件的佔比非常小,它是個槓桿支點,對國民經濟的影響力非常巨大。“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地球”,說的正是仿真軟件的重要性。
政府已經意識到,在有些行業中不能只用國外軟件,必須配備一定數量的國產軟件,哪怕國產軟件不是那麼好,也必須買,因為要讓國產軟件成長起來。
很多專家說2020年是工業軟件元年,雖然不是官方說法,但這個賽道重新熱了起來。之前被國外軟件壓制的、抬不起頭的國產仿真通用軟件可以喘口氣了。
安世亞太三年前就開始研發仿真軟件的標準通用版,我們剛剛發佈的是一款可以跟國外仿真軟件在我國工業需求範圍內進行PK的一套軟件,而且比國外仿真軟件更便宜。
《中國經營報》:安世亞太現在做的通用仿真軟件,和之前一些國產軟件公司做的產品有哪些不同?
田鋒:過去中國一些做通用仿真軟件的公司打的都是擦邊球,做的是國外仿真軟件公司不做的功能。這三年新賽道(被卡脖子和國家指定需要使用國產軟件的領域)的出現,到了應該做滿足中國工業“剛需”的仿真軟件的時候了。安世亞太做的通用仿真軟件基本上可以覆蓋國際仿真軟件百分之三四十的功能,而且這百分之三四十的功能是中國企業真正需要的。這是安世亞太300多個工程師在過去20多年的時間裡,每天觀察用戶使用國外軟件的哪些功能,記錄下用戶準確的需求,然後在開發通用仿真軟件時優先開發了這些功能。
我們選擇守正,而不是出奇制勝的出奇。我們現在開發出來的這套軟件比較符合中國用戶的常規需求,在新時代的特殊時期,至少可以守正3~5年。
《中國經營報》:在國際局勢和國內經濟發展大環境下,國產自主仿真軟件的發展存在什麼樣的機遇與挑戰?對於國內的企業而言,應該如何把握這一機遇?
田鋒:最大的影響是讓我們這些國產仿真軟件企業有一個相對的、比較好的發展環境,能夠比較穩定地發展3~5年。
這樣的話大家就都有信心,行業裡的人才有信心留到這個行業,我們也有信心去投入更大的資源,同時我們也可以去融資,這個時候資本非常願意給我們投資,讓我們去開發。
有資金、有人、有需求、有技術,實際上具備了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就可以很好地發展起來。
3~5年的時間,國產仿真軟件的技術水平應該能達到了國際水平的百分之七八十。
畢竟,要想和國外的仿真軟件進行PK,至少大家是站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比如說國際上有一個第一梯隊,至少我們的技術能力是在第一梯隊裡面。我們認為3~5年中國會有仿真軟件進入國際第一梯隊。
《中國經營報》:你認為中國仿真軟件需要多久能走出卡脖子的境地?現在處於哪個階段?
田鋒:真正走出卡脖子的境地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
說實話,現在中國仿真軟件連正在走出卡脖子的境地都談不上,2020年才是元年,而產業的培育是需要3~5年的時間才能成熟的。
(編輯:張靖超 校對:彭玉鳳)
轉載請超鏈接註明:頭條資訊 » 工業軟件“卡脖子”成新常態 求解中國仿真軟件解困之道——訪安世亞太高級副總裁田鋒
免責聲明 :非本網註明原創的信息,皆為程序自動獲取互聯網,目的在於傳遞更多信息,並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如此頁面有侵犯到您的權益,請給站長發送郵件,並提供相關證明(版權證明、身份證正反面、侵權鏈接),站長將在收到郵件24小時內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