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奇偶派(ID:jioupai) 作者:李同學 編輯:王十
馬上9點了,還差10分鐘。吳青青從簇橋地鐵口出來,點開共享單車APP,掃碼、“滴”、開鎖、上車,直奔1.2公裡外的目的地。
7分鐘後抵達優博廣場附近的公司樓下,不大的停放點已經被密密麻麻地單車佔據,回頭看到站在一旁的保安一臉無奈,還有三分鐘就要遲到了,管不了那麼多,她將車停在機動車車道,轉身直奔公司大樓。
這是成都週一早高峰上演的一幕。
共享單車行業進入成熟發展期,單車收費標準多次提價,依然未能走出大量佔用社會公共資源,實現商業利益的“公器私用”式變現模式。
經歷多年火爆與冷靜的變幻,民眾熱情褪去,共享單車從新生事物成為大眾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交通工具。各大城市街頭隨處可見大量共享單車淤積街頭,在一些城鄉結合部和僻遠小鎮,“共享單車墳場”屢見不鮮。
各地陸續展開對共享單車的集體整治清理。截止2020年12月,以北京、上海、廣州等地各相繼出臺關於共享單車的管理辦法。
政府出手的背後,是共享單車行業市場調節功能失效。商業化模式長期未跑通,共享單車僅被當做美團、滴滴、阿裡巴巴等大型互聯網平臺獲得最後幾分用戶紅利的價值存在。
在各大互聯網平臺榨取共享單車商業價值的時候,是否考慮過它存在的“佔道經營”和“公器私用”變現模式,大量佔用社會公共資源,卻分文未支付本該承擔的成本。
奇偶派選擇成都作為城市標本,研究當前共享單車的現狀、問題與解法。
01
單車困在“漏鬥”裡
在成都城南高新區商務寫字樓附近,像吳青青這樣的“管不了”的共享單車亂停事件反覆上演。高新區共享單車的綜合監測系統裡,所在的停放點,一個個紅色“爆點”正加速擴張……
奇偶派觀察到,“爆點”被引燃的區域,會陸續有附近執勤的志願者和共享單車的運維人員,前來清梳淤積車輛。
然而,低效的清運能力面對“爆點”的加速引燃,共享單車在各大區域都屢屢出現失控局面。政府公開數據顯示,成都高新區,共享單車的“爆點”重災區,就有33個。在成都最近凌晨的大清理活動期間,僅僅4小時,高新區就清理單車數量達4000輛。
但早高峰一到,就立刻打回了原形,車輛又堆積了起來。
“要把這些自行車道上的搬上來”,成都另一地鐵口,一位美團運維人員正在搬運用戶不規範停放的車輛,他們的工作按工單計算,公司有規定,在整理一個工單之前,先拍一張“很亂”的照片,25分鐘後整理好再拍個照,一個工單這樣結束了。
這位美團單車運維人員提到,每個工單差不多半個小時,從早上7點半做到下午4點半,一天做18個工單,合計為9個小時,“之前中間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現在沒有了。”另一位青桔的運維小哥則表示,他要負責附近4個地鐵口的運維任務。
當發現單車太多擺放不過來時,美團單車運維人員會向領導反映,隨後,“會過來一個調度車,過來把這些全部拉走,拉到其他的小區門口,因為早上很多上班的人要騎。”
共享單車在短時間內大面積蜂擁而至,佔用大量交通用地,又迅速如幽靈般消失。這樣的潮來潮去,給城市管理增加了極大難度。
成都市規定,每300輛單車就要配備1名運維人員,每2500輛單車要配備1臺調度車。還規定,“5+1”區域單車投放總量不超過45萬輛。
然而,5個月內,成都高新南區13個點位已經監測到超69.4萬輛不重複的單車活動軌跡,遠遠超過了規定的45萬輛。
監測量和投放量都在超標,據瞭解,僅成都高新區,單車實際投放數量已經超過30萬輛。反映到運維上,也就是說,全區需配備1000餘名運維人員、120餘輛調度車。據瞭解,目前,幾家單車企業加起來的運維人員有103人,調度車只有51輛。
實際投放量遠超規定投放量,同時單車運營方運維力度不足,這兩重因素疊加造成了共享單車在城市中亂象叢生。“殭屍單車”淤積街頭這樣的現象,不斷引燃民眾的厭惡情緒。
奇偶派統計,2020年1月1日至12月23日,成都高新區生態環境城管局已收到共享單車亂象投訴案件2614件,單車亂象問題已成為市民投訴熱點之一。
“就在剛剛,一輛電瓶車撞在這個欄杆上,把前面的保險蓋撞得稀爛。”60多歲的王林指了指背後自行車道的欄杆。在2米左右的自行車道上,蔓延下一排藍黃相間的單車,時不時有幾輛電瓶車從旁穿過。
1月19日下午,奇偶派來到王林所在的錦江區地鐵大觀D口。一眼望去,在一條長約150米、寬4米的人行道兩側,停放著1061輛“藍綠黃”三色共享單車(哈囉、青桔、美團),中間僅給行人留下一米左右的行走騰挪空間。
一提到周圍密集碼放的單車,幾位路過的居民有些激動,“應該全部撤銷了,又髒又亂,影響出行”,“早上7點半左右上班,過路都過不了”,“存在安全隱患,這些單車擺到了自行車道上,好幾輛電瓶車晚上出事,120都來了”。
相生的現實是,早晚高峰時點一到,單車的流動量勢必呈指數攀升。它們從主城跨流至城外,又從外環迴流主城,形成了共享單車高頻次的流動和變化,城市公共用地被大量擠佔與瞬間空曠。
這樣失控的局面在城市一天天重複上演。其背後是共享單車運營公司過度投放單車,同時沒有匹配對應的運維人員,造成共享單車數量龐大、用戶眾多,但缺少配套管理與維護的現實矛盾。
這對矛盾最終形成了漏鬥形的共享單車城市運轉模式,龐大的共享單車遭遇稀少的運維,擠佔了大量社會公共空間。
02
“漏鬥”背後的生意經
“漏鬥困局”是當前城市共享單車亂象的重要成因。各大共享單車品牌都給出了相當官方且正確的應對之法。
滴滴旗下青桔單車給出的解法是:嚴格按照比例配備運維人員和車輛;美團單車稱:會利用大數據及時“清淤”;哈囉出行則表示:將利用懲戒制度約束亂停亂放。
三家給出的都是直擊行業痛點的殺招,辦法都有了,但現實卻很慘淡。大量共享單車仍然在擠佔社會公共用地,運維能力跟不上,讓共享單車成為城市難解的新“髒亂差”現實。
共享單車的潮汐式劇烈變化,對現代城市治理帶來巨大沖擊,也進一步讓城市管理者一再對共享單車企業在公共空間上做出讓步。
漏鬥困局造成的共享單車城市亂象,並非什麼難解之題,三家背靠大平臺的共享單車企業都明白給出了正確且清晰的解法。但是,這些平臺實際上並未落實這些口頭上的辦法與承諾。
這背後是平臺對共享單車城市亂象不予解決,而是留作社會問題,倒逼城市管理者出讓公共空間與利益,來化解共享單車的城市亂象。
一些城市對此確實作出了讓步。為了規範共享單車停放問題、避免交通混亂,不少城市都劃出了公共用地作為專門的共享單車停放點。
深圳市就曾在發佈的《關於鼓勵規範互聯網自行車服務的若幹意見》以及《深圳市自行車停放區(路側帶)設置指引(試行)》就提出,自行車停放不得妨礙行人通行,在佔用人行道停放時須保證1.5m的剩餘人行空間,並且指出適宜停放區域包括軌道站出入口後方及兩側、公交站臺兩側空地或者高架橋、人行天橋下空間。
終於,社會公共用地變成了共享單車企業的商業運營佔地,共享單車平臺為此未花費一分一毫的成本。
社會提供公共用地作為共享單車停放點,共享單車企業佔道經營、公器私用,最終收益迴歸資本,成本落在社會。只能說,共享單車企業的生意算盤打得精明。
滴滴旗下青桔單車的負責工作人員就很明確地告訴奇偶派,“青桔方面並未向政府繳納公共資源佔用費,即地租”。
共享單車企業出於獲取足夠用戶實現規模效應乃至壟斷效應的考量,持續增加單車投放量,同時放任運維嚴重不足的不匹配狀況,造成各大城市的單車“漏鬥”困局,從而滋生各種城市運轉的失控狀態。
共享單車企業,以此倒逼社會出讓大量公共資源來滿足共享單車的存放與運轉,實現企業成本的社會化轉移。這就是經濟學中典型的負外部效應(是指一個人的行為或企業的行為影響了其他人或企業,使之支付了額外的成本費用,但後者又無法獲得相應補償的現象)。
共享單車企業,也一直在通過這種負外部效應獲得無補償無成本的商業利益。
03
佔百億元“便宜”
從問題反推的角度來看,共享單車亂象叢生背後的根源是共享單車企業放任“漏鬥困局”的存在而不解決。企業放任“漏鬥困局”的目的,在於倒逼社會免費出讓公共資源給共享單車運營使用,其抓住了這其中深藏的負外部效應。
那麼一切問題的解法,還得是破除或者對衝負外部效應起效果。在嚴謹的經濟學理論中解決負外部效應的辦法很多,其中不乏頒佈禁止令、規定數量限制、規定行業標準、徵收對等稅費等辦法。
其中,禁止令是應對有嚴重社會危害的行為的辦法,對於共享單車這樣的社會中性產品並不適用。數量限制規定與行業標準規定,各地都已經有共享單車相關的政策出臺,但是目前看收效寥寥。當前,剩下的辦法只剩下徵收對等的稅費這一條。
要開始向共享單車收費,先得知道共享單車企業通過負外部效應佔用的社會公共資源,到底價值幾何。
奇偶派以各家共享單車的共享單車佔地面積為出發點來量化這種負外部效應的社會成本。
以成都為例,當前成都市六個區共享單車最大投放量45萬輛,其中美團單車為24萬輛,青桔單車為13萬輛,哈囉出行為8萬輛。
奇偶派實地測量瞭解到,在標準擺放狀態下,一輛共享單車的佔地面積為0.6㎡,以此計算出美團單車24萬輛、青桔單車13萬輛、哈囉出行8萬輛的佔地面積分別為14.4萬平方米、7.8萬平方米、4.8萬平方米。
當前,標準小汽車停車位尺寸約為長5.3米,寬2.5米,一輛標準小汽車的停車位面積則為13.25平方米。一輛電動車(72V及以下)的佔地面積約為0.8平方米,一輛私家自行車的佔地面積為0.6平方米。
因此,結合上述兩組佔地面積數據,可以計算出24萬輛美團單車可停放1.09萬輛標準小汽車、18萬輛電動車、24萬私家自行車;13萬輛青桔單車可停放0.59萬輛標準小車、9.75萬輛電動車、13萬私家自行車;8萬輛哈囉單車可停放0.36萬輛標準小車、6萬輛電動車、8萬輛私家自行車。
據成都錦江區某物業人員介紹,排量在1.6-2.5L的小車停車費為400元/月的,另外,該小區非機動停車場收費標準中顯示,不充電電動車(72V及以下)收費標準為30元/月,不充電自行車為15元/月。
如果以上述三種車型的收費標準計算,可估算出24萬輛美團單車在上述三種車型(標準小汽車、電動車、私家自行車)的收費標準下佔用的社會成本分別為435萬元/月、540 萬元/月、360萬元/月;13萬輛青桔單車則為235萬元/月、293萬元/月、195萬元/月;8萬輛青桔單車則為145萬元/月、180萬元/月、120萬元/月。
也就是說,單成都一地,三家共享單車佔用的社會公共用地的單月成本就在445萬元至1335萬元之間,年度成本在5340萬元至1.6億元之間。
億歐智庫統計顯示,三家共享單車頭部企業主要聚焦於核心40座城市,同時已經入駐全國400餘座城市。我們將400餘座城市簡化約為100座類似成都的城市來計算,那麼三家共享單車企業在全國範圍內佔用社會公共用地的單月成本達到53.4億元至160億元。
共享單車企業通過負外部效應佔用的社會公共資源的價值,極有可能過百億元。
04
共享單車“不差錢”
雖然,共享單車企業佔用的社會公共資源的年度價值極有可能超百億。但是,如果將這樣的成本全然又轉嫁到企業身上,會否對企業經營造成重壓了?
這個問題,需要考慮當前共享單車佔用的公共用地的地租成本,與共享單車企業的營收、利潤之間是否能夠協調。
先預估成本側支出,如果共享單車企業按照面積支付所佔用社會公共用地的成本,那麼企業需要負擔多少費用?
以成都為例,美團單車、青桔單車、哈囉出行三家共享單車品牌的單車佔地面積分別為14.4萬平方米、7.8萬平方米、4.8萬平方米。
我們按照成都金融總部商務區一宗面積為40.9畝的商業用地出租價格類比。這宗土地在成都處於較高水平,其出租這宗土地的10年使用權,價格為1024元/平方米,年度租金均價為102.4元/平方米。
那麼,美團單車、青桔單車、哈囉出行三家共享單車品牌每年需要承擔的地租費用分別是1474.56萬元、798.72萬元、491.42萬元。
那麼這些地租成本對於共享單車企業來說,成本壓力大嗎?來看看共享單車企業到底有多強的吸金能力,便可窺知一二。
奇偶派發現,美團APP上“單車套餐”顯示了5種購買方式,其中最熱門優選的是16.8元/月的購買方式,我們就以16.8元/月作為共享單車企業從單個用戶處獲得的月收益。
通過搜索美團單車、青桔、哈囉出行的APP和小程序,看到其成都市的起步價均為1.5元/30分鐘。權威數據顯示,用戶單次騎行共享單車的時長絕大部分在30分鐘及以下,即可將1.5元/次視為共享電單車企業的從單個用戶處獲得的次收益。
以包月方式計算,成都的美團單車、青桔單車和哈囉出行每年能通過用戶騎行獲得的收益分別是4838萬元、2621萬元和1613萬元。
共享單車按次收費收益顯著高於包月收費的收益。我們按照億歐智庫提供的共享單車活躍用戶日均使用單車2.5次和每次1.5元/30分鐘計算,成都美團單車、青桔單車和哈囉出行每年能通過用戶騎行獲得的收益則分別是3.29億元、1.78億元和1.1億元。
現實情況,共享單車企業的收益是兩種付費方式的綜合,所以收益也是兩種收益方式中間值。其實不論是按次收費,還是包月收費,抑或現實的中間值,共享單車企業都能通過其單車運營獲得不菲的收入,覆蓋地租成本完全不成問題。
從行業發展現狀看,經過數輪的行業洗牌、資本加持和模式變幻後,共享單車生意已經撕下燒錢黑洞的標籤,至少行業巨頭們都已經從虧損的泥沼中摸索出生財之道。
哈囉單車聯合創始人、哈囉出行執行總裁李開逐就曾這樣形容,“共享單車和助力車在2019年有一些毛利,隨著業務規模的持續發展及效率的持續提升,2020年是實現整體盈虧平衡是可以預期的”。
哈囉出行全國運營總監周樹楓也曾對外表示,哈囉單車整體已經在全國200多個城市實現盈利(包括折舊車輛)。
美團單車也走向盈利的路上。根據美團2019年財報,新業務及其他這部分業務一年收入204億元,同比增長81.5%。毛利由2018年的負值43億元增至2019年的正值人民幣23億元,毛利率由2018年的負值37.9%改善為2019年的正值11.5%。
到了2020年三季度,華創證券研報分析認為,美團單車及電單車業務盈利模型持續向好,經營現金流可覆蓋其投入。
此外,共享單車企業目前都背靠大平臺。哈囉單車背後是阿裡巴巴;青桔單車背後是滴滴;美團單車無疑是背靠美團。對於這些互聯網大平臺而言,共享單車的價值遠不在於其單車本身的盈利模式,其主要價值在於共享單車作為一種有效的互聯網獲客和倒流模式,能非常簡單且廉價地實現平臺整體用戶的增長,同時滿足平臺用戶不同場景的需求。
億歐智庫統計數據顯示,在2020年6-11月期間,哈囉出行平均月活用戶為7165萬;青桔單車平均月活用戶為4269萬;美團單車平均月活用戶則是2900萬。
對於其背後的大平臺而言,如此龐大的月活用戶規模和高頻用戶使用場景,共享單車模式帶來的平臺生態構建價值不可忽視。
共享單車企業及其背後的大型互聯網平臺,依賴共享單車龐大的用戶規模和高頻次的用戶黏性,既賺取了用戶使用單車的付費收入,又獲得了用戶成為平臺用戶的流量和生態收入。
唯獨佔用的社會公共土地資源,被共享單車企業與背後的大型互聯網平臺拋諸腦後。
05
終
共享單車企業作為商業主體,深諳共享單車亂象背後的“漏鬥困局”,巧妙地利用這一困局,圓熟地實現了負外部效應,將完全能夠承擔的成本推向社會,將所有可能的收益搜刮收歸平臺,用老道的商業吸血辦法,實現了企業商業價值的最大化。
此前,共享單車是資本暗戰的砝碼。如今,成熟的共享單車企業們形成攻守同盟,一齊漲價,共同轉嫁企業成本。
為滿足大眾便利,社會包容了共享單車亂象,甚至被迫承擔原本歸屬商業的地租成本。作為迴響,或許,社會該向共享單車企業們收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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